趙善回到東宮時, 麵色很是不好看。
梁含柔正坐在榻上縫製冬日裡女子穿戴的鬥篷,那是一件牡丹繡紋的紅色鬥篷。
“殿下,您回來了?”梁含柔看到趙善, 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迎上去。
趙善垂眸, 見她置在榻上的鬥篷,問,“又是給芸兒做的?”
梁含柔微笑點頭,“是啊, 過幾日就是芸兒的生辰了,殿下看看, 好看嗎?”
鬥篷基本已經做好了, 用了最好的料子,繡上了漂亮的牡丹刺繡,那豔麗火紅的顏色, 是梁含芸最喜歡的。
“很好看。”趙善點了點頭, 恍惚道:“芸兒都要過生辰了, 我記得她今年十五了吧?”
梁含柔拿著鬥篷的手一緊, 她笑道:“是啊, 這一晃, 芸兒都十五了。”
趙善沒注意到梁含柔突然僵硬了一下的表情, 他坐到榻上, 欲言又止,“我剛才碰到一個小宮女……”
“小宮女?”梁含柔奇怪道:“哪裡的小宮女?”
“給父皇供應天葵血的小宮女。”
趙善此話一出,梁含柔的麵色也立刻難看了起來,她聽說過這件事。
“殿下, 您今日……”
“我去見了父皇,父皇根本不聽我的。”趙善苦笑著搖了搖頭。
梁含柔坐到趙善身邊, 伸手握住他的手,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殿下,臣妾雖然不懂你們的朝政,但此事勞民傷財,不是一件好事。”
“嗯。”趙善點頭道:“可父皇非常固執,他不僅不聽,還……”趙善話說到一半,垂眸瞥見梁含柔擔憂的目光,便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隻伸手揉了揉心口。
“殿下,怎麼了?”
“沒事。”趙善撫著自己鈍痛的心口,反握住梁含柔的手,“我聽說你最近在吃藥?”
提到這事,梁含柔麵色一紅。
她還不想告訴趙善這件事,她想等到一個好時機再說。
梁含柔輕搖了搖頭,“沒事,就是,老毛病了。”
“嗯,天涼,注意身子。”
.
陸婉吟的院子被燒了,她暫時住到興寧伯爵府在京師外的一處僻靜院落內。
對於這件事,周氏連問都沒問一聲,明擺著是已經跟陸婉吟撕破臉了。
臉一旦撕破,像陸婉吟這樣不占任何優勢的人隻要能自保,就已經算是幸運。
幸好,在陸婉吟修生養息的這幾日,周氏那邊沒鬨出什麼大事來。
.
最近京師內發生了很多事,除了先前死的那些名醫,還有聖人征兆宮女入宮的事。
僅僅半月,就征兆了三批。
陸婉吟隱隱聽到些流言,說聖人馬上就要長生不老,飛天成仙了。還有的人比較清醒,大逆不道的說這是亡國之相,大周將滅。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
陸婉吟覺得很古怪,因為太鬨,又因為太靜。都沒有人管一下這些胡謅的流言蜚語嗎?
如果不是不想管,那就是有心無力。為何會有心無力?一定是有更大的事情正在被醞釀。
按照扶蘇的身份,不管是什麼大事,他們家都是能摻和上一腳的。這個時候的陸婉吟突然就開始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若是出事了,她有什麼能幫他的?
沒有。
.
霜降,秋日的最後一個節氣。
過了霜降,馬上就要入冬了。
陸婉吟待在京師城外的莊子裡,難得清閒。隻可惜陸白玉沒了扶蘇這個師傅,學業難免落下一些。
不過好在陸白玉聰明,扶蘇也教的好。他已能用扶蘇所教授的方式將自己學會的那些知識融會貫通,然後繼續學習。
“小姐,天冷了,您披件鬥篷再出去。”寶珠替陸婉吟取了鬥篷來。
京師城外的莊子自然比不得興寧伯爵府,破敗的很,不過能有一處棲息之地,陸婉吟便已知足。
那邊,房廊下有小丫鬟急匆匆奔過來,“小姐,有一封請帖。”
陸婉吟伸手接過,發現是定遠侯府發來的。
“梁含芸的生辰宴?”
陸婉吟跟梁含芸並不交好,她怎麼會給她發帖子?陸婉吟拿著帖子轉了轉,發現帖子後頭還有兩個飄逸的字體。
靜候。
陸婉吟忍不住笑了笑,她猜測這帖子是梁定安給她送來的。
雖然上次在定遠侯府的木樨宴上,大家並不是很愉快,但梁定安畢竟救了自己,這個麵子她還是要給的。
“寶珠,收拾一下,我們去定遠侯府。”
這次梁含芸是主角,陸婉吟也就想著不搶她風頭,穿了件素淨的衫子,外頭罩一同色係的鬥篷,然後領著寶珠坐上青綢小馬車悠悠去了。
其實她會去,是因為另外一個人。
梁含芸的生辰宴,扶蘇怎麼說也會捧場吧?
.
陸婉吟到達定遠侯府時,外頭聚集了很多人,她的馬車在這堆金碧輝煌的馬車裡根本就連擠都擠不進去。
陸婉吟也不急,她懶在馬車上,素手挑開簾子,然後一愣。
男人身穿墨綠長袍,騎著白馬從不遠處而來。
秋日的風又大又冷,乾簌簌的往人身上吹,直吹得人七倒八歪。可很奇特,當那風到扶蘇身上時,又莫名柔和了許多,似乎就連它都在憐惜這樣豐神玉朗,金質玉相一般的人物。
男人騎馬而過,他似乎是看到了她的馬車,又似乎是沒看到。
陸婉吟在他的視線瞥過來之前,迅速放下了簾子。
兩人之間的關係如今有些尷尬,前幾日那些剝心掏肺的話將兩人的情感推向了高潮,也推向了滅亡。
他們的感情似乎在那一日達到了頂點,又回到了原點。
不,比原點更糟糕。
沒有結果。
這是陸婉吟最後思考出來的結果。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這件事就好像是她一開始做的夢,如今夢醒了,她就該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該去肖想那隻本就該九天翱翔的鴻鵠。
天上的月始終是天上的月。
就算她曾撈起過水中的月,那也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層幻影。風一吹,月就散了。
男人的馬擦著她的馬車過去,風吹起她的簾子,陸婉吟看到他係在掌心的那塊帕子。
還……帶著嗎?
.
梁含芸作為縣主,身份尊貴,她的生辰宴自然不俗,京師內大部分權貴皆來捧場。
陸婉吟在外頭等了許久,終於有女婢引她入內,挑了一處不顯眼的位置安排。
那邊,扶蘇早已入內。
“你父親呢?”扶蘇隨梁定安一齊往府內男客處去。
“今早入宮了,現在還沒回來呢。”梁定安一邊說,一邊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放心吧,芸兒的生辰宴,父親不會遲到的。”
相比於梁定安的輕鬆,扶蘇卻下意識皺起了眉。
聖人與定遠侯並不交好,聖人甚至十分忌憚定遠侯的兵權。像今日這般入宮半日,現下還沒有回來的情況是第一次。
見扶蘇皺著眉不說話,梁定安又跟他開玩笑道:“說不定是聖人知道芸兒今日生辰,送的禮太多,父親不知道怎麼搬回來呢。”
扶蘇看他一眼,沒吭聲。
兩人入了房廊,往男客那邊去。四周人煙較少,梁定安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他站到扶蘇麵前,那張流裡流氣的俊逸麵容在此刻難得正經起來。
“長情,我隻問一句。”
“嗯?”扶蘇漫不經心地盯著自己手掌之上的帕子看。
梁定安道:“你喜歡陸婉吟?”
扶蘇眸色一顫,他的身體僵在那裡,良久後才抬眸,正視梁定安。
男人喉結滾動,艱難又坦率地吐出一個音,“嗯。”
梁定安立刻露出苦惱之色,“你怎麼之前不早說?你是什麼時候喜歡她的?你要跟我搶嗎?不對不對……”梁定安又搖頭,原本的苦惱變成心酸,像個小媳婦似的往扶蘇身邊靠。
“你們這是兩情相悅了吧?”
這次,扶蘇回答的很乾脆。
“不是。”
他悅她。
她不悅他。
“怎麼可能?”梁定安在京師內浪子的名聲不是假的,他早就看出這兩個人之間有貓膩了,正欲再問,前麵傳來絲竹聲,扶蘇道:“走吧,宴開了。”
“哎哎,等一下。”梁定安拖住他,“長情,你跟陸婉吟真的沒有什麼?”
“沒有。”扶蘇冷著臉,將裹著帕子的手藏在寬袖內。
梁定安繼續試探,“那我,我娶她了?”
扶蘇的手霍然攥緊,整個人霎時緊繃。他唇角抿起,勾成一條直線。
他,說不出話來。
梁定安如此了解扶蘇,哪裡不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我就知道,我怎麼比得過你呢,她一定是喜歡你的。”
“騁望,你並不差。”扶蘇皺眉。
梁定安擺手,“我從小就不如你,現在不如你,以後也不如你,就連我喜歡的女子……唉,算了,走吧,吃宴去!”
這回是梁定安扯著扶蘇走了。
.
陸婉吟原本以為今日之宴,她隻是來走個過場,沒想到梁含芸竟找到了她。
今日的梁含芸穿了她最喜歡的紅色,身上的牡丹紋鬥篷將她襯得比牡丹還要更嬌豔上幾分。
“這是我阿姐送我的,好看吧?”梁含芸站在陸婉吟麵前,一句話卻是這樣。
陸婉吟頓了頓,道:“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