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苔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在程頤驚魂不定的呼吸中回過身來,目光在他麵上淡淡一劃隨即移開,提步進了院門。
程頤也驀地回神,想要攔她再說些什麼,話音卻滯在了嗓中。她回身將院門闔上,他也終究沒再說出什麼。
謝雲苔走進正屋,父親又在裡屋昏睡著,母親苗氏與鄭凡夫妻正在外屋用著膳,察覺人影三人不約而同的抬眸,又不約而同地一愣:“阿苔?”
苗氏怔了怔,忙起身來迎:“怎的又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謝雲苔抿笑,看向鄭凡與宣氏,“明日爹娘便可回家,這些日子麻煩鄭叔宣嬸了。”
“回家?”夫妻二人相視一愕,宣氏道,“怎的,你可是在門口遇到程頤那小子了?是他打算痛改前非接你爹娘回去?要我說你可彆輕易信他,這般勢力的人,誰知過些日子又會鬨出什麼來!”
謝雲苔搖搖頭:“不是。是丞相大人體察民情,順手辦了這案子,那縣令為官不正已被押回了京中,程頤自就失了靠山了。家中欠的錢也已還清,爹娘可安心回家。”
苗氏目光一亮:“好,太好了。娘這就賣了宅子贖你出來!”說著她就要進屋收拾東西,被謝雲苔一把拉住:“娘,贖身的事不急。”她道。
苗氏皺著眉回過身,謝雲苔猶抿著笑,緩緩道:“我向府裡借了那麼多錢,若就這樣一走了之,倒教人不安心了,指不準又有什麼麻煩找上門來。娘您就安心與爹住著,好歹讓爹將身子先養好了,咱們從長計議。”
她這話自有幾分道理,但苗氏自也知道她不過是尋了這樣一番說辭來勸他們留下宅子,免得日後無處可去。心下略作計較,苗氏還是搖頭:“這不行,欠的錢咱們老老實實還,你不能留在丞相府裡。那丞相是什麼樣的人,娘也是有所耳聞的!”
謝雲苔心緒複雜,沉了沉,輕道:“倒也沒有坊間傳得那麼壞……您彆操心了。”
苗氏一愣,怔怔地打量女兒:“阿苔,你可彆犯了糊塗!”
他們不過尋常人家,若真存了心對丞相托付終身,日後恐怕難有什麼好下場。
謝雲苔忙道:“您這是什麼話?我才沒想那些。”說罷歎氣,不願再繼續多說,隻勸母親聽她的。家裡總歸還是要有個落腳的地方才好,一直借助在鄭凡家裡也終不是辦法。
千勸萬勸,苗氏終是勉強點了頭,答應賣宅子的事暫時緩緩。謝雲苔鬆氣,笑道:“這就是啦!我在相府裡好好的,爹娘不必為我擔心,也不要讓我擔心才好!”
事情便到此為止。還錢的具體經過她始終沒有多說,苗氏自然隻當是如她先前所言,她向府裡人借了錢;縣令之事她亦沒多言,聽來亦好像丞相真隻是體察民情時“順手”辦了這案子。
謝雲苔自己心下卻清楚,丞相過來“體察民情”,隻辦了這一樁
案子。
類似這樣的事情,下人間有約定俗成的規矩,多不敢讓主家知道,怕被主家嫌招惹麻煩。就算是得寵的妾室,大抵也不敢講這樣的糟心事傳到夫家耳中,更不敢指望有人出手相助。
可他偏就幫了她,她都沒求他的。
當晚,謝雲苔與母親睡在一起,躺在被窩裡說了好一會兒話。翌日清晨又起了個大早,為父親熬好藥和粥,就早早離了家,尋向驛站去。
驛站設在嘉縣縣口,是官驛。但嘉縣是個小地方,皇帝出京避暑亦不經過這裡,這官驛很少有什麼大人物來。幾個當值的夥計都因為丞相駕臨而有些緊張,引著謝雲苔上二樓時說話都哆嗦,謝雲苔和和氣氣地向領路之人道了謝,看看麵前的房門,上前輕叩。
房裡光線幽暗,燃明的燭火不多,房門卻很快打開。而且開門的不是穆叔,而是蘇銜。
謝雲苔原以為他又會睡懶覺,冷不丁地一怔,他睇著她打了個哈欠,轉身折回裡屋。
謝雲苔隨著他進去,小心詢問:“公子怎麼起這麼早?”
“睡不著。”蘇銜仰麵躺回床上,煩躁地擺手,“床不舒服,枕頭也硬。”
謝雲苔:“……”昏暗中,她看了眼他癱在床上的樣子,又覺得他像隻大貓了。
大貓抬起前爪,慢悠悠地拍了下床邊:“來坐。”
謝雲苔心弦提起,悶著頭,一語不發地坐過去。他稍一挪動她就渾身都繃起來,他卻毫無察覺,大大咧咧地枕到她腿上。
“早知道把小美人扣下當枕頭。”蘇銜自顧自說著、自顧自嗤笑。
她比這驛站的枕頭軟多了。
謝雲苔僵坐著,半晌見他除卻躺著沒再有彆的動作,才略微鬆下氣來。
定一定神,她遲疑著輕喚:“公子?”
“嗯?”
謝雲苔抿一抿唇,斟字酌句道:“奴婢家裡的事,多謝公子。”
蘇銜眯了眯眼,聲音愈發慵懶:“爺兩千兩銀子花了,比買你都貴,你一句謝就完了?”
雖然他溜出來主要是為了找茬不去宮宴,幫她不過順手,但她這謝也太簡單了!
緊接著,他就察覺到這小狗腿直了直身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帶著三分緊張、四分懇切告訴他:“奴婢會儘快籌錢
還給公子的!”
蘇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