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丈外原該偏僻的院中此時正被圍得水泄不通,床上之人卻還是睡不著,一次又一次地驚坐起來,喚人進來問話。
“……陛下。”阿才的臉色都苦了起來,“您睡吧,放心,沒事的。能調出來的人手都已經調出來了,暗營他又不是天兵天將,進不來的。”
話聲未落,慘叫驀地炸入房中:“啊――”
一聲即炸起外麵的慌亂,殷臨晨瞳孔驟縮:“來了……來了!”
阿才亦臉色慘白,轉頭的刹那,一枚銀鏢恰破窗而入,他眼看著它飛至眉心,下一瞬便是劇痛襲來。
“咚”的一聲,阿才的身體悶悶倒在床邊。眉心的那一枚銀鏢四周緩緩滲出血來,將他不及閉上的眼睛染紅,麵目可怖。
殷臨晨渾身都冷得像是凍住,他目瞪口呆地盯著阿才,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很快,嘈雜的院子歸於安寂。殷臨晨忽而回過神,猶如觸電般彈起身,幾步走向劍架,一把抄起佩劍,拔劍而出。
“怎麼的,還想跟我打一架?”背後有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三分慵懶笑意,猶如催命符般可怕。
殷臨晨身形愈發僵硬,一分分回過頭,屋中隻多了蘇銜一人。一襲月白長袍站在那裡,頎長的身形顯得清清淡淡的,殷臨晨卻莫名覺得一股氣勢直逼而來。
“你……你彆過來……”他提起劍,聲音已外強中乾,“我已登基了,你敢動我,便是弑君……”
“哦。”蘇銜確實沒急於上前,悠哉地在幾步外的案桌邊坐下,“弑君?多大點事?你沒弑過?”
“你……”殷臨晨喉嚨緊繃,強自爭辯,“父皇是病故!幾個兄長都是病故……他們不在了,我繼位理所當然!”
蘇銜微微歪頭:“你大哥可就在京郊呢。”
“父皇生前已對他不滿!”殷臨晨急赤白臉地吼道,“既如此豈能讓他繼位!我是秉承父皇遺命!”
他顯然心存僥幸,意欲說服蘇銜。蘇銜倒覺得索然無味,懶得與他再逗嘴皮子了。
他聳了下肩:“我本來是想殺你的。”說著嘖聲,“殷臨曜不讓。我看他是想慢慢磨死你吧,也挺好的,你跟我走。”
殷臨晨麵色慘白,錯愕一瞬,大喊著揮劍劈去。他的劍法原也不算上乘,亂劈亂砍更毫無章法。蘇銜躲都懶得躲一下,直至還剩兩步才忽而起身,腳下一轉便至殷臨晨身後。繼而伸手在殷臨晨頸間一鉗,殷臨晨不及掙紮一下,身形一軟,栽倒下去。
“這點本事。”蘇銜輕喟。
這點本事,若不是早先摸不到是誰,就算來一百個都料理乾淨了,皇子們死得可真遠。
父皇……
熟悉的人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蘇銜滯了滯,搖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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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變故轉瞬而至,京中大多數人毫無耳聞,直至天明時才聽說“新君”殷臨晨已被生擒,安西王與丞相蘇銜正入宮,準備祭拜先帝。
於是許多忠於先帝的老臣都不約而同地也入了宮,並不打算攪擾安西王與先帝,都在宣政殿前止了步。先前跟從殷臨晨的人則已是人人自危,許多甚至想直接棄官不要,欲帶著家眷悄悄出逃,自是被暗營截在了城門口。
紫宸殿中,薑九才畢恭畢敬地請了二人進去,推開棺蓋,恭請二人一觀儀容。
許是因為天冷,屍身未見腐爛,隻是麵色青白,看上去與活人並無太多差異。
殷臨曜先行施了大禮叩拜,告訴父親六弟已捉拿歸案,又言會好生告慰已離世的弟弟們的在天之靈。尚在人間的幼弟們他也會照料好,讓父皇不必擔憂。
待得他自棺前起身,便輪到了蘇銜。蘇銜怔忪良久,終是也跪下去。
他半晌無話,忽而輕笑一聲:“殷玄汲,你怎麼就這麼死了啊。”
“怎麼,急著見我娘嗎?我都不知道她想不想見你。”鼻中泛起酸澀,一股濕潤彌漫至眼眶。蘇銜抬眸盯向殿頂才將這股濕意忍住,續說,“你跟她商量著來啊,她不樂意你就彆纏著她了。你們這到底什麼孽緣,煩死人了。”
“還有啊……”蘇銜頓了頓聲,“我不恨你,你對我挺好的,我知道。你之前不是問我如果你死了你能不能聽到我在陵前一哭嗎?我這人實在不愛哭,但我以後年年去拜一拜你,行吧?我帶著小苔,帶著阿婧,帶著……唔,我也不知道下一個是女兒還是兒子,反正我們一起去看你。你是當祖父的,在天之靈得保佑孩子們啊。”
絮絮的說了許多,他心底好像忽而有了力氣,覺得該把那個從不曾叫過的稱呼叫出來了。
他早就該叫了,這件事原不該成為殷玄汲至死都沒等到的遺憾。
蘇銜於是忽而沉默,低下眼簾,稽首下拜。直起身,他清了清嗓子:“父皇……”
“哎。”麵前突然有人沉沉應聲。
旁邊的殷臨曜驀地打了個哆嗦,錯愕看去,棺中一隻手正伸出來,扶住棺材邊緣,撐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