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典史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笑意:“我出個什麼鬼氣,我這半個餘月來都做了什麼!”
半個餘月來,他怨天尤人,怨大兄把他多年的努力毀於一旦,怨他自己努力了那麼久,可這不過是二十一二歲的伏危一入衙門就成了幕僚,壓在了他的頭上。
怨來怨去,整個人都魔怔了。
伏危默了半晌,說:“我來這衙門是想要一展才華,並不是來針對誰的,今日一事就此揭過……”他頓了一下,繼而道:“也不是,你還欠我三棍。”
洛典史和幾個衙差都露出了驚愕之色,
伏危看向幾個衙差,說道:“你們與洛典史也是有交情的,也有人是受過他恩惠的,我知道你們也是不想看到他落獄或是離開衙門的,所以今日之事,大家可否守口如瓶?”
幾人再次麵麵相覷,隨後有人一步上前,說:“我等聽伏先生的。”
先前,眾衙差隻喊“伏郎君”,但現在喊的卻是“伏先生”。
伏危朝著朝洛典史伸出了手,說:“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希望洛典史能珍惜,往後再有此種事情,我便不會仁慈。”
看著忽然伸過來,還沾了些許泥土的手,洛典史腦子一片空白,隻愣愣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手。
握上的那一瞬,他隻感覺到這手暗藏著力量,他沒使什麼勁,整個人就被拉了起來。
拉起他之後,伏危把手放在了扶手上,另一手按了按手臂,臉色有幾分蒼白,好像是被打傷了。
洛典史一時竟不知該什麼說,隻呆滯的站著。
伏危呼了一口氣,才言:“今日隻是我不小心摔了,與洛典史無關。”
說罷,看向洛典史,平靜的道:“記住,你欠我三棍。”
說罷,與霍衙差道:“我手臂似乎有些傷著了,還勞煩霍衙差送我一程。”
霍衙差應了:“好。”
他看向洛典史,留了一句話:“莫要太相信孫先生,好自為之吧。”
說著,推著素輿往巷子外走去。
洛典史怔怔然望著離去的那把素輿,還有素輿上的人。
直到沒影了,才問衙差:“你們怎會來的?”
幾個衙差沉默了許久後,有一個衙差開口解釋:“就在幾天前,大人吩咐在下值後加強縣衙裡外巡邏。”
洛典史自嘲一笑:“這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幾個衙差想了想,勸道:“洛典史莫要回頭看了,人要往前看,不然是真的就廢了。”
另一個衙差又說:“我此前也為孫先生憤忿,覺得那伏先生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但今日我才算看明白了,我先前是帶著偏見瞧伏先生的,其實今日來看,伏先生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有人應和道:“我也覺得伏先生不錯。”
幾句話後,幾個衙差道:“洛典史,今日的事我們都會守口如瓶的,你也放心吧。”
說罷,紛紛離去,隻留洛典史一人在空巷中傻站著。
霍衙差推著素輿遠離衙門後,斟酌過後,才言:“我覺著洛典史是被那孫先生當箭使了。”
伏危道:“我瞧得出來,所以我才沒有他計較。”
霍衙差想了又想,還是說了:“這一點,我挺欽佩你的。”
誰曾想,他一個三四十歲的人,竟然欽佩上了這麼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伏危唇角微微勾了勾,道:“如我今日所言,我是進衙門一展抱負的,勾心鬥角之事,能省則省。”
霍衙差歎了一口氣:“我年輕那會也有過這麼個抱負,可是磋磨來磋磨去,也到了這個年紀。”
“有誌不在年高,更何況霍衙差不過是壯年,更是有大把的時間。”
霍衙差一笑:“有大把的時間做衙差嗎?”
伏危抬手示意停下。
素輿停下,伏危半轉身子,抬頭看向霍衙差,問:“你覺得咱們大人會一直待在玉縣嗎?”
霍衙差一愣,隨即想到時下的這個知縣為人,搖了頭:“大人不甘於知縣之位。”
伏危一笑:“如此,待大人離開玉縣的時候,霍衙差是想繼續在玉縣這小縣繼續做一輩子的衙差,還是盼著跟隨大人去往更高更繁華的地方?”
伏危的問題,讓霍衙差愣怔住了。
伏危笑意淡淡:“霍衙差好好想一想吧。”
伏危轉回頭,望向前方,臉上的笑意在看到西巷口前站著的人時,一息之間停滯了。
他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出現幻覺了?
若不是幻覺,前邊那笑吟吟的人,怎麼會如此像阿瀅?
不,不是幻覺,也沒有認錯。
因為那人臉上還有幾塊“黑斑”,她的身旁還有伏安伏寧兄妹二人。
可下一瞬,原本笑吟吟的人,笑意瞬間止住了,眉頭緊鎖,麵色凝重地望著他。
瞧到虞瀅表情變化的那一刻,伏危來不及喜悅就先回想了他這十八日來,到底有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不然,她怎麼這一副神色?
虞瀅牽著伏寧走了過來,喚了一聲也在發呆中的“霍衙差”。
一聲霍衙差,把兩人都喊回了神。
霍衙差收起思緒,詫異地看向許久未見的餘娘子,問:“餘娘子可是剛從郡治回來?”
虞瀅應道:“才回來不久,既然霍衙差都送我家二郎到這裡了,不妨入屋坐坐。”
霍衙差搖了搖頭,道:“不了,我家娘子見我許久不回去,還會當我去吃酒了,又該跟我鬨了,我就先回去了。”
虞瀅點了頭:“多謝霍衙差幾次三番地送我家二郎回來,下回有機會,請上嫂夫人一塊到家中坐坐。”
霍衙差應了好,然後便轉身離去了。
目送霍衙差離開後,虞瀅才低頭看向伏危,問:“你怎麼弄成了這副模樣,像是……被人打了?”
話語一頓,電光火石間她想起裡有提過他被欺負的事情,還有在他第一日去衙門時做過的夢,麵色倏然一變:“你可是真的被人打了?”
伏危看見麵前的人是鮮活的,不再是出現在家中每個角落的幻影,也不是隻出現在夢中倩影。
意識到這點,俊逸的臉上,笑容頓時一粲,笑聲清朗。
伏危的笑意,把虞瀅和伏安伏寧都看愣了。
伏安甚至不安地扯了扯小嬸的袖子,擔憂道:“小嬸,小叔莫不是被打成傻子了吧?”
虞瀅:……
她彈了彈伏安的腦門,說:“彆瞎說。”
虞瀅走到了伏危身後,推著素輿:“回去後再與我細說這是怎麼回事。”
伏危深呼吸了一口氣,收斂住自己過於愉悅的表情,眼中含笑,應道:“好。”
回到了院中,大兄大嫂還在堂屋中烤著火。
其實虞瀅才回來小半個時辰,吹了許久的冷風,整個人都是冷颼颼的,但還是想著去接一接伏危,結果才出巷子就看到了他和霍衙差。
原本還挺高興的,可在看到向來乾淨整潔,一絲不苟的伏危,時下竟衣衫不整,束發也淩亂,身上衣裳還沾有泥土,一副被人欺辱過的狼狽模樣,她哪裡還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