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在屍山血海間踏過,每一步都濺起鮮血。
戰場上死傷無數,有三州的兵馬,也有府兵和兩衛。
最多的還是通州兵,昨天的這個時候薑雍容還在通縣的城牆上看見他們在城牆外頭埋鍋造飯、喂馬擦槍,還有人放開喉嚨著著家鄉的小調。
而現在他們在地上一動不動,血從他們身上滲透到大地中,土地變得泥濘,馬匹開始腳下打滑。
千百年來,這片大地吮吸過無數的鮮血。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之利器洞穿身體,流光最後一滴血之後,人們才能停止哀鳴和□□。
“娃娃,你印堂將黑未黑,惡事將生未生,眼見有一場腥風血雨血光之災將由你而起,嘖嘖嘖,了不得,了不得。”
在北疆的那個夏日,陰涼的帳篷中,螢道長的聲音回響在薑雍容的耳邊。
她原以為他指的是北征之戰,現在才知道不是。
是這裡。
大地被血洗過,喊殺聲與慘叫聲交織成一片網羅,濃雲遮住了陽光,天空仿佛都染上了血色。
馬兒在這時發出一聲悲鳴,前蹄一個失足,下一瞬便向前栽倒,薑雍容整個人被甩了出去。
人在半空,天地倒懸,到處都是血光,到處都是殺聲。
觸目所及,皆是地獄。
這地獄是她一手造就。
薑雍容閉上了眼睛。
風從耳旁掠過,一種奇異的幽深寧靜從幾年前的坤良宮掠過時空的間隙,抓住了她。
她仿佛又回到了打算殉國的那一天,看著天邊絢麗的晚霞,靜靜地走向梁上懸下來的白綾。
這一天遲來了數年,終於還是來了。
隻是下一瞬她並沒有跌進大地,反而落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冰冷的鎧甲貼著她的臉頰,她睜開眼,看到一張眉目深邃的英俊麵龐。
風長天。
時空在這一刻錯亂,刹那間薑雍容分不清過去與現在。
“我就知道應該把你帶在身邊。”風長天的鎧甲已經全被鮮血浸透,半邊臉頰都是血,聲音也有幾分沙啞,但目光明亮如同以往任何一日,“彆怕,我帶你走。”
“家主大人有令,殺了他,賞黃金萬兩!”
殺聲在身後傳來。
同時傳來的還有奇異的尖嘯聲,薑雍容在風長天懷裡抬起頭,發現那是漫天的箭雨,像飛蝗一樣撲向他們。
“彆抬頭!”
風長天喝令。
薑雍容緊緊地蜷在他的胸前,手死死地抓住他的披風,披風原本就是赤紅色,已經分不清哪一處被血染過哪一處沒有,她的指節握得發白,“長天……你還活著?”
風長天還活著,她身體裡的一部分也跟著活了過來。
龐大的喜悅淹沒了她。
這一個瞬間沒有了戰爭沒有死傷也沒有失敗,隻有風長天,風長天還活著!
“我早說過,沒人殺得了我。”
風長天說著,薑雍容驀然感覺他的肩臂肌肉猛然收緊。
她下意識想抬頭,一支箭貼著她的發絲射過,幾根斷發飄散在風中。
“去西山!”薑雍容道。
西山叢林遍野,騎馬無法追進山林。
風長天立即折往西麵。
整個京畿的輿圖都伴著京城輿圖一起刻進了薑雍容的腦子裡,她記得西山的每一片高山低穀,也記得每一條山徑。
“往左,再前麵就是一片深林了!”
風長天一路疾行,下一處轉彎,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綠意撲麵而來,山林像是一潭溫暖的春水,張開懷抱接納了他們。
騎兵們的速度就落後風長天一截,此時隻能遙遙看著風長天像是飛鳥一樣投進了山林,等到趕到山林前,哪裡還摸得著風長天的半片影子?
*
風長天輕功了得,高來高去,不會在地上留下痕跡,就算薑家的暗衛再怎麼精通追蹤術,要找到他也十分困難。
他們在西山深處找到了一處山洞,風長天這才把薑雍容放下來。
薑雍容感覺到他想後退一步,她比他更快地扯住了他的手臂,轉到他的身後
——他的背脊上紮著三支箭矢。
薑雍容眼眶一下子發紅,用力咬住了牙齒。
利刃能破除他的刀槍不入,他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彆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爺的皮肉比彆人厚,這些箭紮不深,就是點皮外傷而已。”風長天語氣輕鬆,伸手就紮住了後背的一支箭杆,“你讓遠些,小心濺你一身血。”
薑雍容止住他:“我來。”
風長天看著她:“你不怕?”
薑雍容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稀薄。她的長天有時候真的好天真,在他的眼裡,她就像暖房裡養出來的蘭花,哪怕是風大一些都會弄皺花瓣。
“不怕。”
最壞的一切她都經曆過了,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害怕?
薑家府兵的箭矢皆有倒刺,她先折斷箭杆,然後替風長天卸下鎧甲。
鎧甲一卸下,才發現他的裡衣已經全變成了深紅色。
除了背後的傷口,胸前的裡衣被刀鋒劃破,結實的胸膛上有兩道交叉的傷痕,此時還在滲血。
風長天以為她眼圈又要發紅,正想著做點什麼才能讓她心裡好受些,卻發現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胸前,不知是在看他的傷口,還是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