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當年薑雍容坐著聽政的屏風後頭,現在成了風長天的安樂窩。
當然筆墨紙硯是不可能存在的,小幾上換上了一壺好酒, 幾樣小菜。
還有一匣飛刀, 靶子掛在禦花園的一株大樹上, 距離禦書房的窗子大約有十來丈遠。在榻上歪久了,風長天就開了窗子,扔扔飛鏢, 活動活動筋骨。
屏風外頭, 薑雍容和大臣們商討政務。
大臣商議的那些政務依然十分令人頭疼, 但現在又不用他去管,他便可以選擇性地忽略, 隻要聽到雍容的聲音就好了。
雍容的聲音……就算是用來頒布政令,也是十分好聽的。
於是,他就這樣小酒喝喝, 下酒菜吃吃,飛刀玩玩, 等著薑雍容處理完了政務再一起回隆德殿,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這天嫌靶子太近, 指揮著小豐子把靶子又挪遠了幾丈。
禦花園裡花木繁盛,想選一棵正對著窗子且中間沒有阻礙的大樹可不容易, 兩人遙遙喊話。
“這樣行嗎?”
“再左邊!”
“這樣呢?”
“再左!”
今日的政務已經告一段落,薑雍容靠在椅上, 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聽著風長天的聲音, 微微勾起了嘴角。
風長天非要跟在禦書房, 上至大臣, 下至宮人,都認為是風長天離不開她,而她隻能縱容他,就像從前那些對自己的愛妃嬌寵無度的昏君。
一麵是莊正肅穆的國家大事,一麵是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老一輩的大臣們很是頭疼,之前也有好幾人上本參奏。
然而他們的奏還沒有參完,風長天就表示:“這位大爺你真的好會講,不如我們出去好好講一講?”
眾所周知,風長天著實是個很能講道理的人。
反正所有跟他講過道理的大臣,最後回來時都噤若寒蟬,再也沒有就此事發表過半個字的意見。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離不開的那個人是薑雍容。
隔著一道屏風,知道有風長天在,聽到他的動靜,就像是知道窗外就有明亮的陽光,隻要她推開,就可以一頭紮進那一大片的溫暖和明亮,隻是這樣想著,便能讓人心裡都亮起來。
就是這樣,她議她的政,他玩他的飛刀,一道屏風之隔,看似毫不相乾,其實有著奇異的默契。
“陛下,北疆鄔大人的奏折。”
笛笛進來,懷裡還抱著一隻錦匣。
奏折裡說有一物獻上,便是指錦匣裡的東西。薑雍容命笛笛打開。
那是一幅卷軸,上麵繪著山川輿圖。
薑雍容一眼便認出來了。
這是北疆輿圖。
確切地說,是新的北疆輿圖。
當年大戰之後,薑雍容吩咐鄔世南修整北疆河道,鄔世南動用了數萬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北狄人。
他們拖家帶口,在北疆安家落戶。就在雲川城外的一大片草原,起先是紮起一座座的帳篷,後來發現,有了固定的營生之後,還是土木磚石造出來的房子結實又舒服,遂把帳篷拆了,蓋起了房屋。
北狄人在這一帶有了落腳地,來的便越來越多,雲川城外的聚集地漸成規模。
鄔世南為他們規劃街道,引道河流,設立官府,修築城牆。
在原本輿圖上原本不存在的地方,新的線條出現,填補了以前的空白。
一座新的城池誕生了。
一切就和她當年想象的一模一樣。
一個新生兒呱呱墜地,需要一個名字。
一座城也需要。
這便是鄔世南這封奏折的目的,請薑雍容為這座新城賜名。
薑雍容的指尖輕輕扶過輿圖,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感慨。
她沒有孕育過孩子,但此時此刻,看著這張圖,這座城,她忽然理解了天下間所有的母親——這是她親手帶到這個世間,她一定要好好待它,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它。
“真想……去看一看啊。”
薑雍容輕聲道。
“陛下要不要去?”笛笛興致勃勃,她也很久沒有回家了呢。
薑雍容輕輕搖了搖頭,笑了:“天子坐鎮京師,不能輕易擅離,哪能想走就走?”
笛笛想想也是,正要將輿圖收起來,薑雍容道:“把它掛在那裡吧。”
“那裡”,禦書房正南壁上,原本懸著大央全境輿圖的地方。
掛圖的地方有點高,笛笛一時夠不著。
好在一隻手伸了過來,接過圖,輕輕鬆鬆掛了上去。
是風長天。
他抱著手臂看著那個地方半晌——現在,它取代雲川城,成了大央的最北端了。
“就叫它北極城,長天你覺得如何?”薑雍容問。
“不好。”
薑雍容:“?”
“說不定它後麵還會再建城,它就不是北之極了。”
竟然也頗有點道理。
薑雍容點點頭:“那你說叫什麼?”
“給城取名,同給人取名是一個理兒,總要先去看看它長什麼模樣才取得出來嘛。”
薑雍容無奈搖頭:“這可不容易。”
“有什麼不容易?你可是皇帝,這天下還有人大似你?你想去,還有人敢攔著你不成?”
“正因為我是皇帝,所以更不能隨心所欲。我可以想去那座城看一看,但皇帝不可以。”
薑雍容聲音裡有一絲歎息,但更多的還是清明,她永遠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風長天當然也知道她定下的主意旁人很難勸得動,遂將她從椅上拉起來:“坐了這半日了,累不累?來,爺帶你玩個好玩的。”
他的手乾燥而溫暖,牽著她越過屏風,站在窗前,把一把飛刀遞到她手裡。
薑雍容失笑:“那麼遠,我怎麼——”
話沒能說下去,因為她發現就在窗外不遠的地方,掛著一塊新做的靶子。
毫無疑問,這個距離是專為她安排的。
“你……不是在掛你的?”薑雍容忍不住問。
風長天向遠處抬了抬下巴:“我的在那兒。”
薑雍容極目遠眺,動用了全部的眼力,才在極遙遠的一株樹上隱約看見似乎掛著塊靶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