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魔魔頭(2 / 2)

呆道修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那個時候他想著,也是,她哥哥就是死於魔族之手,他知道她多在乎她的親哥哥,又有多恨魔族,她怎麼還會來看他呢?

也好,不來看他的話,也就看不到他這麼狼狽的時候了。

隻是他在那段歲月裡,總是忍不住去想呆道修,他竟然還開始杞人憂天,那個笨蛋那麼呆,怎麼可能撐得起一個宗門呢?

在她成為少宗主的第一年,呆道修親自送他去極寒之地時候,燕雪衣穿著破破爛爛的囚衣坐在囚車裡,遞給了她一隻他編的草螞蚱。

燕雪衣那個時候想,他一點也不恨她,一點也不怨呆道修。如果是呆道修的話,他說不定最後一程還能走得快活一點,頂多奈何橋邊多等她幾年——雖然,修士長生,他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個輪回。

但,生生世世,歲歲年年,總有相遇的時候。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在押送他的第一天晚上,呆道修就出現在了他麵前。因為是少宗主,沒有人對她有戒心,所以她放倒了所有的同門,背著燕雪衣從囚車裡離開。

燕雪衣受了很重的傷,幾乎瀕死,那個時候意識已經很模糊了。但是她像是喂糖豆子一樣地喂了他很多的丹藥,帶著他離開了長霄宗。

燕雪衣醒過來看到了山洞裡正在生火的朝今歲,明明氣息已經很微弱了,他還是要笑著問她,“呆瓜,你太蠢了,來幫我,你這個少宗主還做不做了?”

那是她沒有搭理他,隻是默默地給火堆加柴火。

她就這樣背著他,像是小時候他背她上山那樣,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搜查和追殺。

燕雪衣醒醒睡睡,但是他知道,呆道修受傷了。他的血脈十分稀有,是少有的天材地寶,追兵無數,不止是長霄宗的那一些。

看著呆道修袖口隱約滲出來的血跡,他平靜地對呆道修道,“如果我活下來,我會複活我的父親,我會殺了他們每個人。”

燕雪衣說的是實話,他是魔,不是人。天性裡嗜殺、暴虐,當他被逼入絕境的時候,他想的是,若有朝一日他活了下來,他要拉整個修真界下地獄。

但是他知道,她心懷天下,是少有的赤子之心,她救他不過是因為兒時的情誼,要是以後想起來自己放走了一個大魔頭,她肯定會後悔吧?可是,他就是這樣的魔頭,一個沉浸在仇恨裡走不出來,滿身鮮血的魔頭。

燕雪衣幾乎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去說這句話。

他不想看呆道修受傷了,他知道,呆道修救了他,回長霄宗肯定會受罰。

可是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呆道修哭,漂亮的眼睛蒙上了水霧,一邊背著他走,一邊用袖子把眼淚擦乾。

燕雪衣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隻知道笨拙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擦掉她的眼淚。

他聽到了呆道修哽咽著說話,“哥哥走了,你不許死。”

母親在他麵前死去之後,燕雪衣心裡隻有仇恨,除此之外,他就隻在乎他的呆瓜弟弟。他知道她呆,有一種傻乎乎的正義感和堅持。他以為呆瓜會毫不猶豫選擇自己的立場,可是她卻紅著眼睛告訴他不許死。

他以為他隻是她微不足道的一個朋友,而且她卻告訴他,他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

她紅著眼睛的話,就像是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心裡。

他去了魔界,魔界弱肉強食,命如草芥。他聽到了呆道修因為放走了他,代他受了極寒之地的苦,那個時候他恨不得殺去長霄宗,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長了起來,逼上了正道十二宮,沒人知道,魔主第一次殺入修真界的時候,隻是為了逼長霄門放出一個人。

再後來,呆瓜天賦異稟,成了正道第一天才。燕雪衣在魔界成了魔主,一心想要複活自己的父親,隻是人人皆知,他的父親是天生殺神,一旦複活,六界生靈塗炭。

燕雪衣永遠記得刻骨的仇恨,他想要複仇,呆瓜卻要為哥哥守護長霄宗,努力當好一個掌門。

後來,那些老東西不敢死,最後將天下大義全都壓在了呆瓜一個人身上。

都說化神渡劫九死一生,活下來的總是少數。

渡劫前的那一晚上,長霄門的掌門在兄長的靈位前站了一夜。

那六界聞風喪膽的魔頭也少有地離開了魔界,他去了離長霄門最近的一個凡世小鎮。

那一天大雪封山,人界的小鎮正值新年,魔頭來到了神廟。

他站在了山頂的神廟門口,大雪落滿衣,遙望了一整夜遠遠的長霄門。

早起上山的阿婆遇見了這個奇怪的青年,“年輕人,來求平安的麼?”

魔頭這一生不信神、不信天道,但是在阿婆問他的時候,青年抬眸,眼裡倒映著漫天的雪花,他的聲音沙啞,

“是啊,來求平安的。”

“歲歲平安。”

***

朝今歲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或許是靈力耗儘陷入了沉睡,這一覺她睡得很沉很沉。

夢裡的青年帶著笑意,披散著黑發穿著囚衣,他是人見人怕的魔頭,可卻有著最明亮的眼睛,笑著遞給她一隻草編的螞蚱。

醒過來的時候,她掌心仿佛還停留著那隻草螞蚱的溫度。

今天的拍攝早上就開始了。朝今歲躺進了全息倉,再睜眼的時候,就是茫茫的一片雪地。

江翡背著重傷的小皇帝——在國破那一年,年幼的九皇子臨時登基,隻當了一天的皇帝,就被俘虜到了陳國,當了三年的囚徒。

亂世中戰局變幻,今日君王,他日就成了階下囚。於是,陳國也很快就陷入戰火之中。江翡趁亂找到了被囚禁的小皇帝,她帶著小皇帝一起逃離陳宮,五百輕騎穿越了茫茫的雪原。

路上跑死了所有的馬,最後隻剩下了十來個人。

但是他們不能後退,前麵是雪原,後麵是追兵,到最後,活著的人隻剩下了江翡和小皇帝。

江翡也漸漸地傷重,就換小皇帝背著江翡。

兩個人像是雪地裡互相依偎的小動物。也終於,在一顆枯樹下,兩個人一抬頭,就看到了樹上掛著的,已經熄滅的孔明燈。

可是此時,江翡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漸漸清淺,小皇帝試圖讓她打起精神來,“阿翡,你看,孔明燈,你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

江翡輕聲笑了起來,“等到春暖花開,盛京的湖水解凍的時候,帶上三兩白酒泛舟遊湖。”

遠方的馬蹄聲傳來,追兵有追上來了。

雪花輕吻她的臉頰,吹散一縷青絲。

小皇帝問她,“你不問問我麼?”

江翡側過臉來,問他,“你的願望是什麼?”

小皇帝輕聲道,“我的願望是,阿翡,歲歲平安,順遂無憂。”

感覺到脖子間有涼涼的眼淚滑落,他有點手忙腳亂,剛剛想要去給她擦眼淚的時候,他聽到了很輕很輕的一句——

“哥。”

像是幻覺,又像是歎息,很快就消散在風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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