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飛正在導演許涵的身邊聽他講這出戲的注意點。
洛嶼也落落大方地走了過去。
許涵導演和林鉞拍戲時候的習慣不同,他不是保溫杯不離身的老乾部風，也不好菊花枸杞茶，反而腳下放了個冰桶,裡麵都是無糖可樂。
傳說每次許涵被不在狀態的演員氣到不行,就會打開一瓶咕嘟咕嘟灌下去，降火。
而且許涵有個口頭禪,叫做“事不過三”。
意思是無論你是當紅流量還是老戲骨，如果在他這裡台詞卡三次以上，他就會猛地站起來，拎著喇叭狂吼,讓全劇組的人知道某某演員工作不在狀態。
之前在他執導的一部商戰劇裡,帝俊傳媒給何慕安排了一個小配角,那時候何慕忙著趕綜藝節目通告,根本沒好好看劇本，跟他對戲的還是老戲骨,算是想讓他蹭蹭老戲骨的觀眾緣。
老戲骨說完了台詞,何慕還左顧右盼找助理的提詞板,根本沒和老戲骨對視。
許涵直接喊哢,說了句“重來”，何慕繼續找提詞板念台詞,許涵叫人把題詞板挪走,何慕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許涵喊哢第三次之後,直接拿著喇叭懟了起來。
“請問你是金魚腦子嗎？一句話的台詞你記不住嗎？你懂尊重人嗎？和你對戲的演員一直跟你眼神交流，你他麼的看都不看對方一眼！你是演戲還是要搞詩朗誦！這不是MV！”
許涵的吼聲讓整個劇組都聽到了,把何慕給罵傻了。
從來隻有節目組把何慕像皇帝一樣供起來,他何曾被人這樣吼過啊。
何慕本來以為會有很多人來安慰自己,但除了對麵的老戲骨楊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孩子，演戲要走心的。”
其他人全部都去給許涵導演順氣了。
一堆人擰開了可樂，說什麼“喝幾口可樂把氣衝出來久好了”、“我這兒有冰的，冰的更順氣”。
許涵喝了可樂順了氣，拎著喇叭絲毫不給何慕麵子：“這句台詞記清楚了嗎？沒記清楚就到旁邊去記，不要耽誤楊老師的感情！”
當天下午#何慕金魚腦子#就登上了熱搜倒數，高禾看情況不對，立刻把熱搜下了下來，那是一陣膽戰心驚。這熱搜要是上了前三，何慕就離業界笑柄不遠了。
從那以後，許涵“事不過三”的名氣徹底叫響，而何慕一見到許涵就要帶著自己的團隊轉移陣地，如同貓見了老鼠。
此刻，許涵先給程飛講戲，洛嶼也很仔細地旁聽。
“你們兩個一定要接住彼此的戲。我要的是一種對比式的交鋒。”
程飛和洛嶼一起點頭。
“程飛，你的淩勁是在試探霍皓言，你知道霍皓言向來準備充分，所以一擊即中並不是你此行的目的。你是來給他‘透露’線索的，你想要霍皓言慌起來。隻要慌了就會有所行動，一旦行動了就容易出錯，就容易被警方抓到證據。”許涵說。
程飛點頭，朝著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用彼此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洛嶼，你的霍皓言經得起來自我的壓力嗎？”
洛嶼很淡地點了點頭，“看過程老師的一些戲，感覺自己還是接的住的。”
程飛很輕地笑了一下，仿佛在說“自不量力”。
許涵看向洛嶼說：“霍皓言這個人一直都是藏在刀鞘裡的，不會輕易亮出自己的刀鋒來。而且商場上的人，太極拳要打得溜。淩勁一拳直襲你的麵門，你得會……”
“我得會卸了他的力氣，順帶還回去。要讓他的勁力打在棉花裡。”洛嶼回答。
許涵點了點頭，知道不需要過多叮囑洛嶼了。
洛嶼和程飛並肩向前走，程飛開口道：“台詞記熟悉了嗎？”
“記熟悉了，程老師放心。”
“雖然許導演的底線是三次，但我程飛隻允許一次。”程飛開口道。
程飛是業內有名的“一條過”。
他瞥了洛嶼一眼，以為洛嶼會露出對他的不滿，甚至模擬洛嶼心裡的台詞：導演都能容忍三次失誤，你程飛算老幾呢？
沒想到洛嶼竟然認同地點了點頭：“程老師說的是啊，台詞要是沒記住導致NG，會讓自己和對手的情緒斷開，就算之後補拍，情緒也很難一模一樣了。
”
程飛張了張嘴，心想這個洛嶼嘴倒是挺硬，有點兒意思啊！
這是進組的第一場戲，地點在霍皓言的辦公室裡，場景是經偵隊長淩勁到霍皓言的辦公室裡談話，淩勁想要觀察霍皓言的反應，霍皓言見招拆招，這也是他們在劇中的第一場交鋒。
隨著一聲“開始”，本劇的第一幕戲拉開了序幕。
霍皓言在辦公桌前坐著，正拿著筆給文件簽字。
落地窗的光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層淡淡的光，整個辦公室裡很安靜，高高堆起的文件就在霍皓言的右側，他神情沉斂專注，立刻讓攝像機前的人感受到了大公司財務部門的緊張與高效。
許涵的手指貼著下巴，眯著眼睛看著顯示屏。
因為現場沒有人見過洛嶼的試鏡表現，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功底如何，大家都在擔心他台詞卡殼導致許涵發火，已經有導演助理拿起了一瓶冰鎮可樂，隨時準備著萬一洛嶼演砸了，要趕緊擰開了遞過去給導演順氣。
大概是洛嶼的霍皓言有種吸引人慢慢欣賞的特質，攝影師給他批文件的畫麵拍了接近一分鐘，等到導演抬手示意，淩勁準備入畫。
門敲了兩下，霍皓言的“請進”兩字還沒說出來，穿著便服的淩勁就走了進來。
“許久不見了啊，霍總。”淩勁把霍皓言對麵的椅子拉開，坐了下來，向後一靠，一雙眼睛審視向霍皓言的臉。
不得不說，淩勁的目光很有力度，這個人坐在對麵就讓霍皓言有一種接受審判的感覺。
“哪裡久了。明明上周才見過。”霍皓言平和地接下對手的目光，不緊不慢地把文件關上，把筆帽蓋上，仿佛故意在消磨對方的耐心。
他即沒有問淩勁要不要喝點什麼，也沒有讓秘書端杯咖啡進來，而是從旁邊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對方。
淩勁帶著笑看著霍皓言，卻偏偏不接那瓶礦泉水，像是在比誰對對方的挑釁更能忍得住。
“我差點忘了，上周你到局裡來接你的王會計，咱們見過了。”淩勁笑著說。
他的台詞功底很好，節奏感拿捏得恰到好處。這句台詞像是在和對手聊天，又隱隱透著幾分對對方虛偽態度的諷刺。
“是的啊。”霍皓言見對方沒有伸手接住礦泉水的意思，也不生氣，特地離開了座椅，把水放在程飛的右手邊，看著似乎在顯示自己的謙卑，可臉上的神情卻依舊沉穩，“那這一次，淩隊過來是有什麼情況要了解，還是有什麼資料要調取？”
淩勁的目光暗了下來，盯著霍皓言像是要把他這虛偽的皮囊拆開，“你們有一筆錢，彙給了一個皮包公司。”
“哦，是嗎？多少錢？哪個公司？”霍皓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是這種驚訝非常公式化，很明顯這兩人都在演戲。
你試探我，我給你反應。這個驚訝的表情夠不夠給麵子？
“霍總，你這樣就沒有意思了。”淩勁側過臉，看著霍皓言的目光更銳利了。
像是要把他這個人切開，把裡麵的秘密一片一片都翻出來，曬在日光下。
霍皓言卻很享受淩勁這樣的眼神，而霍皓言皮囊之下的洛嶼，也同樣享受程飛的眼神。
演員嘛，其實也是明裡暗裡的較量，程飛不僅台詞好，眼神也不是靠瞪眼睛來虛張聲勢，是真的有層次。
“淩隊，你這樣也很沒有意思，說話說一半，想要我招認什麼？”霍皓言學著淩勁的坐姿，也向後一靠，“您打麻將的時候，也這麼詐胡嗎？”
一間明亮的辦公室，兩位演員都隻是坐著，彼此隻有台詞的交鋒，卻讓人感到了暗潮洶湧。
程飛也興奮了起來，他從自己師弟那裡聽說的是這個洛嶼形象氣質與霍皓言這個角色貼合，所以才會被導演選中。也因為師弟的那句話，程飛覺得洛嶼就是個小白臉，可今天跟這小白臉一對戲，發現他有點東西啊！
“我不打麻將，也不詐胡。”淩勁收起了半開玩笑的語氣，聲音也變得利落鏗鏘，“六月十二日，一千八百六十萬，恒宇經貿。”
“請稍等。”霍皓言也收起了聊天的態度，神情也認真了起來，他看向自己的電腦，在鍵盤上敲擊了一會兒，然後將顯示屏轉向淩勁的方向，“淩隊，您看一下。這一千八百六十萬元是支付貨款，有合同為證，這筆款項是我們的合作方青峰實業要求我們支付的。而您口中的皮包公司恒宇經貿是青峰實業的子公司。如果對於這筆貨款有任何疑義的話，建議調查青峰實業。畢竟……我們隻是履行合同約定而已。”
兩人互相對視了不到一秒，淩勁低頭笑了一下，“霍總準備的真充分。”
這裡麵暗指霍皓言早就做好了甩鍋的準備。
霍皓言的唇線彎起，他和淩勁在這一笑裡調換了位置，變成了霍皓言開始審視淩勁，抬眼的那一瞬，目光裡雖然沒有那種釘死對手的力度，可卻帶著鉤子，要把淩勁從臉上到心裡所有的不甘全部拽出來。
“我們公司所有的走賬都遵循三流一致的原則，超過一百萬會經過層層審批。”霍皓言開口道。
“……哦。”淩勁卻還停留在對手剛才審視自己的那個眼神裡。
整個空間一片安靜，所有人的視線聚焦在他們的身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四五秒過去，“哢——”聲響起，程飛陡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卡詞了！
剛才還說自己隻允許一條通過，但沒想到卡詞的竟然是他自己！
程飛在那一瞬間臉都要紅了，他都不好意思看洛嶼。
對麵的洛嶼卻靠近了他，壓低聲音道：“貴公司果然嚴謹。”
“啊？”程飛抬起頭來，才意識到洛嶼是在提醒他台詞。
他沒想到，洛嶼不僅僅把自己的台詞記下來了，還把對手的台詞也記下來了。
程飛不得不在心裡重新評估洛嶼的演技。
“重新開始有沒有問題？就從霍皓言那句‘我們公司所有的走賬’開始！”許導高聲道。
程飛調整了一下呼吸，回答道：“我沒有問題！”
然後他看向洛嶼，畢竟剛才洛嶼無論台詞還是情緒都很好，是自己卡詞破壞了洛嶼的連貫性。
洛嶼也抬手比了個手勢，“我也沒有問題！”
程飛一抬眼，發現洛嶼變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立刻就回歸霍皓言的狀態了。
“我們公司所有的走賬都遵循三流一致的原則，超過一百萬會經過層層審批。”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神態，一切就像場景再現，程飛的情緒被洛嶼帶回了那一幕。
“貴公司果然嚴謹。”淩勁看著霍皓言，目光陳冷。
鏡頭拉遠，暗示兩人的交鋒正式開始。
聽到“哢”聲響起，洛嶼坐在椅子上向後一退。
程飛等著對方拿那句“雖然許導演的底線是三次，但我程飛隻允許一次”來諷刺他，卻沒想到洛嶼站起來，把程飛手邊的礦泉水拿了回去，哢嚓一聲擰開，咕嘟咕嘟喝了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