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著飯,聊來聊去說的也是劇本裡的角色,然後聊起了洛嶼的試鏡。
“一開始我聽人說,你是因為外形條件好所以被選上的,我還有點看不上你。”程飛開口道,“這裡跟你說一聲對不住了。你演技在線,我都差點接不上詞。”
“沒關係,畢竟試鏡的時候其他人隻能看到我的外形,看不到我的試鏡表現。”洛嶼一邊給程飛倒茶,一邊看向他的眼睛,“不過程哥,你能告訴我你對我真正不滿的原因嗎?”
“啊……”程飛愣住了。
洛嶼的目光看似溫和,卻很有穿透力。
程飛這才知道,演戲的時候洛嶼的目光是收著的,現在才叫眼神有力量。
同桌吃飯的化妝師和助理也驚訝了。
難道除了經常上黑熱搜,什麼抄人設、搶通告之類的老調,外加程飛的師弟沒搶到這個角色所以程飛有點不爽之外,還有其他的原因?
“咱們互相坦誠,心無芥蒂,之後的戲才能拍得更好。”洛嶼把茶杯往程飛的麵前推了推。
程飛看著對方,沉默了良久,才歎了口氣,“阿青、小君,你倆先出去結個賬。”
助理擔心了起來,“你倆要是能開誠布公地聊一聊當然好。但是千萬有話好好說。”
洛嶼點了點頭道:“青哥放心。我和程老師一定有話好好說。”
“我是怕他……脾氣一上來……”
程飛不高興了:“不是,你囉囉嗦嗦的怎麼個意思啊?我還能打他不成啊?”
洛嶼也點頭道:“嗯,就算開打了,程老師也打不過我的。”
程飛用“誰給你的自信”的目光看向洛嶼。
助理和化妝師兩人離開了,把包廂留給了他們。
程飛不是那種開場白很多的人,直接就說了,“我估計你應該記不得了。幾年前有個古裝劇《茶道》,劇組是不是邀請你去試鏡一個探花?”
“記得。”
“你為什麼不來試鏡?是看不上那是個配角嗎?”程飛問。
洛嶼垂下眼,然後搖了搖頭,“因為我當時正被網上的人追著罵,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提起這個,程飛顯然火氣上來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我們做演員的,演出來的角色注定就是要被人評價的。罵你也好、汙蔑你也好,曲解也罷,甚至於被觀眾把角色上升到演員也好,是一個演員麵臨的常態。你會有,我會有,其他演員都會有。這些你都承受不了,這條路你怎麼走下去?”
洛嶼的指尖動了一下,“程哥說的是,我現在,也很後悔。隻是……這是我的試鏡,程哥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因為……我一個朋友他很欣賞你,他覺得你有天賦,所以把你出道演的偶像劇拿給《茶道》的導演看,把你在學校的那些表演視頻也發給劇組看,因為他的執著,導演被感動了,給了你個試鏡名額。”
洛嶼愣了一下,《茶道》是三年前的劇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名氣已經被朱雀傳媒吸乾了,竟然還有人惦記他。
“後來還有個電視劇《荊棘刺》,還是我那位朋友……他跟我一樣,是個不愛拍馬屁不混飯局的主兒,那個時候他也剛把自己的位置站穩,卻為了你請選角導演吃飯,喝醉了請我開車去把他接回家。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讓選角導演給你一個試鏡的機會!你知道那個檢察官助理的角色,我的師弟特彆想要嗎?可劇組覺得他演技不夠,都不發試鏡邀請!”
洛嶼沒想要把責任推給薄文遠,因為由始至終都是他自己的錯,不僅選錯了,還錯信了,明知道對方的道路不對卻沒有一點反抗精神。
走錯了路根本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勇氣回頭。
“是我的錯,我當時不夠堅定。”
“還有《夕陽大道》,一部重頭劇。我那位朋友好不容易從選角裡殺出重圍,拿到了自己的角色,又傻兮兮去找導演聊天……”說到這裡,程飛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又為我爭取了一個試鏡——思想進步的教書先生?”
“對!為此他還跟當時負責的製片鬨了不愉快。當然,他的演技有目共睹,當時導演和投資方都很喜歡他,一個製片人還動不了他。可他的事業在發展的重要階段,萬一就被人背後捅刀了呢?結果,試鏡邀請發給你了,大爺——你還是沒來!你跑去演什麼垃圾網劇了!”
聽到這裡,洛嶼已經明白那個人是誰了。
因為在白穎殺青的那個晚上,那個人在他半醉半醒之間,也問了他為什麼放棄那些角色。
“他……為什麼這麼幫我?”洛嶼的喉嚨啞的厲害,心裡麵就像有一股一股的力量往上湧,怎麼壓也壓不下來。
“我哪裡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喜歡看你演的《梅子雨》,估計對你有偶像濾鏡吧。”程飛沒好氣地說。
什麼樣的偶像濾鏡,能讓那個人一而再再二三地放下尊嚴去幫他呢?
“程哥,謝謝你告訴我。”洛嶼深吸一口氣,很認真地說。
顧蕭惟是在他腦子不清醒的時候問過他為什麼放棄那些角色。但以他的性格,永遠不會告訴洛嶼這些角色的試鏡機會是怎麼被爭取來的。
“彆謝謝我。我現在覺得自己很衝動,不該告訴你這些。我不喜歡你,因為我覺得你這人……沒心沒肺、懦弱自私、扛不住事,那麼好的機會……那三個角色你他娘的能抓住一個,你也不至於混成現在這樣。”程飛歎了口氣,沒好氣地說。
洛嶼又給程飛把茶水倒上,極為認真地說:“程哥你放心,我不會再那麼混了。每一個角色,每一句台詞我都會認真對待。”
“我……跟你拍了一天的戲下來,也知道你不是那麼混球的人。這些年我多少也能感覺到你應該是被人針對了。但你說你這人咋那麼沒用!”程飛對洛嶼是恨鐵不成鋼,“那些鍵盤俠,那些水軍說你兩句你就受不住了。說你吃何慕的剩飯是難聽,但沒飯吃的時候,誰給我剩飯我都吃!我不但吃,我還謝謝他!”
洛嶼知道程飛這些年也是摸爬滾打起來的,程飛挺住了,可從前的洛嶼卻陷在爛泥裡爬不起來。
因為那個時候的洛嶼,把自尊心看得比演繹事業更重要。
“行了,咱們話也說開了,你也給我保證了!咱們就真的翻篇了!”
程飛站了起來,拍了拍洛嶼的肩膀,又說了一句,“不過從前覺得我那位朋友眼瞎,怎麼能覺得你有潛力呢?今天跟你拍戲了我就不得不佩服他了。那家夥的眼力,我拍馬都趕不上!”
洛嶼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從前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裡,一直有人努力地發光發亮,想要把他的世界照亮。
他沒有看見。
也沒有珍惜。
原來那個人說“與你一起站在至高點,看其他人追名逐利”並不隻是豪言壯語。
洛嶼的心滿溢到快要裂開了,仿佛自己回到了大學時代,那個沒被蹉跎過,站在舞台上和同學們念著“烈馬青蔥,馳騁三萬裡”,對未來充滿期待的熱烈的心。
而顧蕭惟,大概就在台下看著他。
“行了,時間不早了,明天還有戲拍。我送你回去。”程飛開口道。
因為洛嶼在《風暴》中的戲份基本集中在寫字樓裡,又是同一座城市離他的公寓不遠,所以他不用劇組安排的住宿,上工、下工都能回家。
程飛知道洛嶼沒車沒助理,特地繞路把洛嶼給送回了公寓。
從程飛告訴他那三個角色的試鏡邀請是怎麼來的,洛嶼就想要衝到《反擊》劇組去見那個人。
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可就算是瘋了,他也想要見到那個人。
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立刻攔一輛出租車開過去,最快也要淩晨一點才能到影視基地。
可是到了之後,顧蕭惟也睡下了吧?
自己總不可能大半夜裡把他叫起來,然後對他說“謝謝”,彆人會把他當成神經病!
洛嶼急切地想要離對方近一點,哪怕是隔著影視基地的圍牆,那一聲“謝謝”才會稍微有點分量。
他知道自己衝動,可這樣衝動的心緒就是平複不下來。
洛嶼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之後他來到了大街上,他攔了好幾輛車,所有司機都說這麼晚了不去影視基地那邊。哪怕洛嶼承諾支付返程費用,司機也覺得大半夜裡去影視基地的洛嶼可能不安好心。
他想在網上訂車,但訂單最早都要明天早上五點生效。
洛嶼吹了快兩個小時的冷風,他有點後悔,也許自己需要的不是一套房子,而是一輛車。
如果有自己的車,他就能開車去找顧蕭惟了。
天氣已經冷了下來,洛嶼攏了攏領子,轉身回了小區,失落地上樓。
他衝了個澡,亮著燈,溫習明天的劇本台詞。
明明看了無數遍的劇本,他翻開了快一個小時,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腦海中都是他離開《反擊》劇組的時候,顧蕭惟送彆自己的眼神。
洛嶼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兩點半,這大概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他習慣性翻開手機,不知不覺指尖又來到了顧蕭惟的微信頭像,他想要對他說點什麼,但這個時間點萬一把對方吵醒了怎麼辦?
可是當他鬆開手,那段什麼都沒有的語音被發了出去。
“靠!”
洛嶼趕緊把它撤回,但下一秒對方的回複就來了。
顧蕭惟:[你發什麼了?]
洛嶼心頭一顫,難道他在拍夜戲嗎?這麼晚了都沒有睡覺?
洛嶼湊到話筒邊,小聲道:[沒什麼,我不小心碰到了。]
很快,顧蕭惟的語音發了過來:[沒事就好,早點睡。]
顧蕭惟的聲音低沉而又帶著磁性,洛嶼沒有忍住側耳聽了好幾遍,他隱隱聽到了那一頭鋁製飲料罐被風吹起又落在地上滾動的聲音。
某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洛嶼像是被一股力量驅使著掀開被子下了床,快速拉開了窗簾往窗外望。
樓下停著一輛車,就是當時蔣師傅送他回來時候開的那輛黑色奔馳。
一個修長的穿著深色呢子大衣的男人站在車邊,低頭看著手機。
“靠!”
洛嶼轉身拽過自己的大衣,穿著拖鞋拿了手機和鑰匙就衝了出去。
他第一次覺得電梯怎麼那麼慢,等了半天才到。
他一路狂奔,從這棟樓的門口到小區門口的距離原來那麼長。
他氣喘籲籲跑到了那輛車前。
“顧蕭惟!”
男人頓了一下,抬起眼來,“學長。”
洛嶼剛走到對方的麵前,顧蕭惟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把洛嶼的大衣扣子扣上。
“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反擊》殺青了?”洛嶼問。
“沒有。”
“那你怎麼回事?你明天沒有戲嗎?”洛嶼睜大了眼睛問。
“我馬上就開車回去。”
路燈的燈光冰冷,淩晨的長街空遠,風卷起落葉又落下,顧蕭惟的身影修長又寂寞。
“你怎麼就這樣下來了。”顧蕭惟看著洛嶼踩著拖鞋的雙腳,眉頭皺了起來。
他把車門打開,將洛嶼摁了進去。
“慢點!慢點!我會撞到腦袋!”
“我給你擋住了的。”
顧蕭惟打開了車裡的暖氣。
洛嶼沒好氣地說:“你白天拍戲,晚上開夜車幾個小時,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樣是疲勞駕駛?而且你跑出來經過劇組同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