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製片人看了這十來個人之後,也覺得他們的水平大同小異,反正都接不住顧蕭惟的戲,不如選何慕,這樣還能有票房加成。
但是夏曇的眉頭卻皺了起來,她寫的劇本,最是明白陸屏楓對溫煜馳那種精神上的期待。
如果跟顧蕭惟對戲的人演不出這種感覺,這種雙向的張力就被破壞了,怎麼能讓觀眾也感同身受呢?
盛雲嵐很淡定地端起了白色瓷杯,捏著杯蓋輕輕在杯沿上刮了刮,“這才一半呢,不到最後不要輕易做結論。”
副導演和製片人紛紛點頭,附和盛雲嵐。
但是夏曇卻隱隱聽出來盛雲嵐應該是很看好試鏡者中的某一位。
門被打開,何慕走了進來,他很有禮貌地介紹了自己,然後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顧蕭惟。
對方穿著一件黑色的毛衣,深咖色的長褲,哪怕這個空間裡燈光通明,顧蕭惟的目光看過來就仿佛黑暗將至,有著讓人目不轉睛的吸引力。
導演盛雲嵐開口道:“何慕,準備好了嗎?”
何慕回過神來,台詞他背過無數遍,表演老師也對他的麵部表情進行了專門的指導,他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我準備好了。”
副導演和製片人都給與何慕鼓勵的笑容,這讓他也自信了許多。
這一幕試鏡,是溫煜馳躺在公寓的沙發上,而陸屏楓趁著停電來到他的身邊,兩人的一場交鋒。
與其說是交鋒,不如說是陸屏楓在試探溫煜馳對他的態度。
何慕微微呼出一口氣,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一手放在眼睛上,另一手放在沙發的邊緣,這就是表演老師為他設計好的動作,能讓他避免跟顧蕭惟的目光直接接觸。
顧蕭惟就一直站在沙發邊,明明燈光通明,可他的身影卻陰鬱如同幽靈。
不知道顧蕭惟接下來會如何演,但是現場太安靜了,讓何慕緊張了起來。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何慕就快忍不住把手從眼睛上拿下來了,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很輕的笑,帶著輕微的胸腔共振,何慕心跳加速,他沒忘記表演老師教的,把胳膊拿下來露出驚訝的表情……
隻是當他的表情還沒有做出來,對上的就是顧蕭惟森冷的無機質的眼睛,頓時周身一片寒涼,而下一刻顧蕭惟的手便掐上了他的喉嚨,膝蓋也壓了上來。
他第一次深切感覺到自己在另一個人的眼裡……根本不算有生命的東西。
彆說台詞了,連表情都沒有預備好,隻有真心誠意的恐慌。
他下意識縮了一下,想要鑽到什麼地方去,但是無路可逃。
台詞……台詞是什麼來著?
何慕咽下口水,喉嚨感覺到顧蕭惟的力度感,他周身的氣場把何慕鎮壓到大腦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開口道:“陸……陸先生,你怎麼進來的。”
顧蕭惟的聲音平緩卻感覺不到人類的情緒:“你沒有關好門。”
何慕的脖子向後仰著,明明想要做出不害怕的表情,但笑容勉強而僵硬。
“您……可以把手拿開了。如果沒停電我還能請你喝點熱……速溶咖啡。”
顧蕭惟側著眼睛看著何慕,透著一股子病態感,“我是來殺你的,就像殺死那個女生一樣。”
“我……是個法醫,我與屍體對話,我隻相信他們……告訴我的事實。”何慕調整呼吸,用堅定的語氣背出自己重複了無數遍的台詞。
顧蕭惟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而那隻手也沒有從何慕的脖子上挪開,仿佛鎖定了獵物的魔物,不見血不收手。
“我是個畫家,我與死亡對話,我隻相信死亡這種確定的美。”
何慕的睫毛輕輕顫抖著,他的情緒仍舊被顧蕭惟牽引著,直到副導演開口道:“好。這一幕表演結束。”
顧蕭惟向後退去,但那股壓迫感卻還沒有完全散開,過了一兩秒,何慕才從沙發上坐起來。
這時候編劇夏曇開口道:“如果你是溫煜馳,當你陷入危險可能就要死了,你會對陸屏楓說什麼?”
何慕頓了一下,經紀人提醒過他,盛雲嵐的麵試一向有附加題,他以為會是一段臨時增加的表演,卻沒想到是個問題,而且還是由編劇問出來的。
這是考驗對人設的理解嗎?
何慕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顧網上看到的那些帖子還有一些業內人士對劇本的預估,開口道:“我覺得溫煜馳會對陸屏楓很堅定地說,你的心中雖然有一隻野獸,但我相信你會看好它,關住它。也許你的一生都會與它搏鬥,但我相信你會是最後的贏家。”
副導演和製片人點了點頭,盛雲嵐也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們沒有其他問題了。試鏡結果會在三天之後發布。”
“謝謝各位評審。”何慕非常恭敬地朝著他們四個鞠躬,然後退出了試鏡間。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顧蕭惟的眼神,還覺得有些腿軟。
但是還好對於夏曇的那個問題,自己沒有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剩下的,就要看歐董的關係了。
盛雲嵐開口道:“大家對何慕的表演有什麼看法,說一說吧。”
“嗯,他的表演中受到驚嚇的樣子還挺自然的,自帶乾淨純粹的氣質,正好跟陸屏楓的那種病態形成鮮明對比。觀眾應該會比較喜歡。”製片人開口道。
副導演也說:“是啊,是啊。這種強弱對比很有救贖感啊。想象著陸屏楓為了抓住這一縷細弱的光,從地獄裡爬上來,很有宿命感啊!”
盛雲嵐撐著下巴,一言不發,瞥了一眼夏曇。
夏曇皺著眉,她呼出一口氣,聽著副導演和製片人的話,心裡哽的慌。
“夏曇,這是你的作品,你心裡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說。不然以後後悔了,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盛雲嵐開口道。
夏曇沉默了兩秒,用堅定的語氣說:“我覺得何慕根本接不住顧蕭惟的戲。他剛才展現出的驚嚇並不是演的,而是他真的被顧蕭惟給鎮住了。各位,這並不是小白兔救贖大灰狼的戲碼,我們在這裡選的是一個能理解陸屏楓、能看進他心裡的人,這個人對陸屏楓是沒有任何怯懦的,他們棋逢對手,互相試探又互相信任。何慕……真的……”
夏曇搖了搖頭,沒有把話說完,但大家都理解他的意思了。
“但我們試了這麼多個,都乏善可陳。何慕至少外形、人氣都很好,隻要能中規中矩地演出來,我們的票房就穩住了。”製片人還是覺得能讓何慕來演這個角色會更穩妥。
盛雲嵐看向正端著保溫杯喝熱水的顧蕭惟說:“小顧,你呢?跟何慕對戲的感覺怎麼樣?”
顧蕭惟好像還沒有從戲裡走出來,淡聲道:“就像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這評價已經非常明顯了。
副導演本來還想再為何慕爭取一下,但看盛雲嵐的表情,很明顯他並不看好何慕。
“何慕咱們先放放,後麵還有十幾個人呢。不管怎樣,矮子裡麵咱們也得拔個高子……”
副導演的話說了一半,盛雲嵐表情沉冷地開口說:“如果都是矮子,那我就繼續找,直到找到這個個子夠高的人為止。”
意思是對於溫煜馳這個角色,盛雲嵐絕不妥協。
“盛導對自己的作品還是認真地。來,下一個——紅河影視的梁勝秋。”
門輕輕敲了兩聲,梁勝秋把門推開,走了進來。
他先是向各位評審問好,也向顧蕭惟低了低下巴,“顧老師,辛苦你給我對戲了。”
顧蕭惟把保溫杯放了回去,點了點頭。
比起何慕,梁勝秋的氣質要更加硬朗一些,眉宇間有一種認真執著的調性。
副導演和製片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目前來看,這個梁勝秋的外形可能是最接近劇本裡溫煜馳的人。
“那就開始你的表演吧。”盛雲嵐抬了抬眼鏡。
其他人也跟著聚精會神起來。
梁勝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躺在了沙發上,他的姿態很自然,側著身像是真的毫無意識地睡著了。
顧蕭惟和上一場試鏡一樣,沉默地站在沙發邊,垂著眉眼看著沙發上的人。
梁勝秋全身微微一顫,演出了雷雨的夜晚閃電劃過窗台的感覺,當他睜眼對上顧蕭惟的瞬間,目光一顫驚訝而警覺,就在那一刻顧蕭惟的手掐了下來,扣住了梁勝秋的脖子。
那一刻危機感爆棚,梁勝秋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人的演技裡體會到如此真切的殺意。
仿佛自己是花園裡的夜鶯,即將失去發出聲音的能力。
梁勝秋一把扣住了顧蕭惟的手腕,眉頭皺起,直視向顧蕭惟那雙深如寒潭、讓人心生畏懼的眼睛。
“陸……陸先生,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就像一場無聲的較量,梁勝秋克製著顧蕭惟的手指力量,直到顧蕭惟的手指略微放鬆,但仍舊壓製著他。
“你沒有關好門。”顧蕭惟波瀾不驚地回答。
“您可以把手拿開了。如果沒停電我還能請你喝點熱……速溶咖啡。”梁勝秋抬起眼,試圖在氣勢上不輸顧蕭惟,但顧蕭惟的氣場一旦醞釀了起來,可沒有那麼容易被覆蓋。
這種對峙變得明顯起來。
“我是來殺你的,就像殺死那個女生一樣。”
顧蕭惟的台詞是平靜的,這種平靜裡帶著對生命的無所謂。
“我是個法醫,我與屍體對話,我隻相信他們告訴我的事實。”此時的梁勝秋,隻能依靠這句台詞來維持與顧蕭惟之間的“平等”。
顧蕭惟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帶著冷眼旁觀萬物凋零的薄涼,“我是個畫家,我與死亡對話,我隻相信死亡這種確定的美。”
他們兩人對視了大概三秒之後,評審席上響起了掌聲。
是製片人和副導演。
盛雲嵐沒有低下頭去看資料,而是抱著胳膊看向梁勝秋。
“試鏡的表演結束了,我這邊呢有一個問題,想聽聽你對溫煜馳這個人物的理解。”
梁勝秋看向盛雲嵐,謙遜有禮地說:“請導演問吧。”
“你覺得陸屏楓和溫煜馳之間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呢?”
梁勝秋有些緊張,這個就是他這場試鏡的附加題了,隻是自己怎樣回答才能踩點?
“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旁的顧蕭惟低聲道。
梁勝秋忽然反應了過來,哪怕自己的理解和導演的並不相同,但如果能通過自己的演技吸引對手還有觀眾,那就是沒有錯的。
“我認為……溫煜馳對法醫工作的嚴謹,一切以證據為主的態度,從不以聽到的看到的來評斷真相的……這種觀點和方式,讓陸屏楓看到了對死亡的另外一種理解。也使得陸屏楓在溫煜馳那裡得到了被公正理解的機會,因為溫煜馳不會因為恐懼、因為心理醫生的評估產生偏見從而對陸屏楓下定論。如果說陸屏楓對於死亡的理解是感性的,那麼溫煜馳就是理性的。這兩人形成對比,溫煜馳就是懸崖邊的守望者,他存在本身吸引著陸屏楓遠離懸崖。”
梁勝秋看著幾位評審,副導演和製片人不住地點頭;編劇夏曇似乎受到了什麼啟發,撐著下巴正在沉思。
而導演盛雲嵐托了一下眼鏡,繃著的唇線似乎比剛才放鬆了不少。
“我們注意到了你口袋上彆的紙巾,這是裝飾嗎?”製片人笑著問。
梁勝秋按照洛嶼的說法,給了對方解釋,同時也坦言是因為口袋的位置被咖啡弄臟了。
這樣的臨時設計,讓在場的評審都點頭讚同。
那一刻,梁勝秋無比慶幸自己遇上了洛嶼。就算輸給他,也心悅誠服。
“好的,梁勝秋,試鏡結果會在三天之後公布。”
梁勝秋向幾位評審告彆,離開的時候低聲對顧蕭惟說了聲“謝謝”。
他深吸一口氣,能夠感覺到剛才自己的表演獲得的好感度還是比較高的。
此時的評審們熱烈地討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