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梁勝秋真的很不錯,把兩個人之間的對峙展現出來了。而且他敢於去麵對陸屏楓這個人物的陰暗麵……”副導演開口道。
夏曇卻皺了皺眉,“陰暗麵?我到現在還沒寫明白陸屏楓這個角色真正的陰暗麵是什麼。”
製片人勸道:“夏老師你就是太執著了,有些東西不需要弄得那麼明白,甚至於觀眾看完了電影都未必能注意到你心裡想的問題。”
導演盛雲嵐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保溫杯放下的聲音有點重。
“你們真的認為陸屏楓的陰暗麵到底是什麼,是一件不需要執著的事情嗎?”
副導演愣了一下,他能感覺到盛導生氣了,適時地沉默。
但是製片人卻沒有感覺到,而是繼續說:“陸屏楓的陰暗麵……不就是有反社會人格嗎?隻要有人包容他、溫暖他,比如何慕演的小白兔……又或者像梁勝秋那樣提醒他、守護他不要越過界限!這不就成了?”
盛雲嵐很沉地呼出一口氣,再次看向顧蕭惟,“小顧,你覺得呢。陸屏楓這個角色的陰暗麵到底是什麼?”
顧蕭惟的視線看向門口,仿佛正等待著誰。
他緩然開口道:“所有人都認為他心有野獸,才對他的畫趨之若鶩。可是到底他是不是野獸呢?”
後半句話顧蕭惟的聲音很輕,卻讓這個空間安靜地讓人隱隱心疼。
夏曇的手指很輕微地勾了一下,她仿佛終於明白了陸屏楓這個人物真正的問題是什麼,讀懂了考題,卻還是沒能得到答案。
盛雲嵐歎了口氣,“下一位吧。”
也許不僅僅是夏曇在找答案,顧蕭惟在琢磨陸屏楓這個角色的時候也在尋找答案。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穿著淺色休閒襯衫和卡其色休閒褲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的眼睛很明亮,目光卻溫和,淡然一笑:“盛導、錢導、黃總還有夏編劇,你們好。我是引川文化的洛嶼。”
這樣清潤溫朗沒有攻擊性的聲音讓所有人有些疲乏的精神忽然振奮了起來。
夏曇沒有忍住一直看著洛嶼,她記得經常在網上看到洛嶼跟何慕長相相似的說法,可當洛嶼出現的時候,夏曇隻覺得眼前一亮,這個男人有著何慕沒有的清絕氣質,隻是一眼而已,夏曇仿佛看見清輝月色照亮幽深的夜。
……這正是她心目中的溫煜馳啊。
製片人黃蘊什麼美男子沒見過,但看見洛嶼的第一眼不得不感歎——不愧是江引川簽下的第一個演員啊。
而顧蕭惟,從洛嶼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側目以視線追隨。
導演盛雲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嗯,如果你準備好了,就開始表演吧。”
洛嶼走到了沙發邊,很隨性地躺了下去,雙腿彎曲微折,一隻手搭在小腹上,另一隻手放在臉頰邊。他沒有刻意將臉轉向椅背,而是毫無防備地麵向顧蕭惟站著的方向。
不過兩三秒而已,洛嶼營造出了一種因為疲倦而入睡的狀態。
和之前的無數次試鏡一樣,顧蕭惟站在了沙發邊,垂著眼看著洛嶼。
仿佛深夜中的野獸正觀察著自己的獵物,傾聽著對方毫無防備的呼吸,透過這具軀殼看到他流動著的血液和脆弱的生命。
周圍沒有人說話,旁邊的工作人員不自覺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
驀地,洛嶼的眼皮動了一下,是閃電劃過將漆黑的公寓照亮。
他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在對上顧蕭惟視線的瞬間,腰腹發力就要彈坐起來。
但是顧蕭惟卻先發製人,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單膝壓迫著他的腹部,輕而易舉地將他摁回了沙發上。
當顧蕭惟俊美的臉靠近他,清冽的梅花香和著雨水的氣息彌散開來。
那不是男士香水的味道,而是……今早下了一陣細雨,顧蕭惟也許從庭院中路過了梅花。
這味道清淺又孤獨,讓人心生憐惜。
洛嶼看到了一雙深沉而無情的眼睛,對方靠得越近,那優越得讓人過目難忘的五官就越來越細致清晰。
“陸……陸先生?”洛嶼皺了皺眉,隨即呼出一口氣來,“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既沒有像何慕那樣瑟縮中帶著恐懼,也沒有像梁勝秋那樣和顧蕭惟較勁,反而因為看清楚了對方是誰而展現出放鬆的姿態,毫無抵抗也沒有爭鋒相對。
夏曇看著洛嶼,忽然意識到這才是溫煜馳麵對陸屏楓時最好的反應——因為相信他沒有惡意,所以既不會害怕也不會反抗,相反有一種他在包容和安撫陸屏楓的感覺。
“你沒有關好門。”顧蕭惟的回答明明和之前一樣,音質冰冷,可卻讓人聽出幾分放鬆的溫和。
洛嶼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整個人仍舊是慵懶疲倦的狀態,像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關好門。
然後,他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還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您可以把手拿開了。如果沒停電我還能請你喝點熱……速溶咖啡。”
“速溶咖啡”那四個字從洛嶼的唇間念出來,帶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我是來殺你的,就像殺死那個女生一樣。”顧蕭惟開口道。
他的五官陰鬱深沉,逆著光中是捉摸不透卻致命的美感。
洛嶼看著他的眼睛,唇上的笑意也斂去了幾分,很認真地回答:“我是個法醫,我與屍體對話,我隻相信他們告訴我的事實。”
而顧蕭惟則靠得更近了,像是要通過眼睛看透洛嶼的大腦,你是說你與屍體對話所以不畏懼死亡……還是屍體告訴你凶手不是我,所以你對我毫無畏懼?
“我是個畫家,我與死亡對話,我隻相信死亡這種確定的美。”
顧蕭惟放開了洛嶼,卻依舊將手撐在他的耳邊,長久地看著他。
由始至終,洛嶼全身都很放鬆,這種遊刃有餘讓他在麵對顧蕭惟的氣場時收放自如,兩人之間的相互試探、揣摩和你來我往吊起了現場旁觀者的興致。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表演結束了。
顧蕭惟站了回去,洛嶼坐了起來,走到了幾位評審麵前,“我的表演已經完成了,不足之處請各位評審指教。”
副導演和製片人看了看彼此,心裡都明白這個溫煜馳跟顧蕭惟的陸屏楓匹配度是真的高。
“要說指教之處……”盛雲嵐抬起眼來,所有人都看向他,“短短這麼幾分鐘,我指不出你有什麼瑕疵,反而像個老戲骨一樣演技很有層次。”
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盛雲嵐的脾氣有點陰晴不定,可以很溫和,也可以很毒舌。
他不會因為禮貌、客套或者同情去稱讚任何人,之前已經麵了將近二十個人了,哪怕是表現最好的梁勝秋都沒有得到盛雲嵐的稱讚,但對於洛嶼,他毫不吝嗇地說“演技很有層次”。
“謝謝盛導。但我想要拿到這個角色,應該不會這麼容易。不如就此公布附加題吧。”洛嶼笑著說。
之前來試鏡的演員多少都對盛雲嵐心存敬畏,但隻有洛嶼敢在他麵前直言直語,關鍵是沒有人覺得那是冒犯。
盛雲嵐很淡地笑了一下,“附加題不是我出,是編劇夏老師來出。”
說完,他看向夏曇,朝著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如果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夏曇的內心生出一種期待,看了洛嶼和顧蕭惟的表演,有什麼在心中安耐不住就要噴薄而出。
她想要抓住這靈感,可它卻千頭萬緒,也許洛嶼能給她一個確定的答案。
“謝謝盛導把提問題的機會給我。”夏曇看向洛嶼,“洛嶼,你覺得……溫煜馳是怎麼看待陸屏楓內心深處那頭野獸的呢?”
“如果你覺得氣氛不夠,也可以對著陸屏楓說。”盛雲嵐指了指沉默地坐在一邊的顧蕭惟。
“啊,能繼續跟顧老師對戲,那挺好啊。”洛嶼笑了笑。
他坐回了沙發,雙手搭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看向顧蕭惟。
而顧蕭惟的神情幽冷,像是在黑暗中佇立太久的雕像,哪怕給予日光和擁抱也無法真正溫暖他。
大家以為洛嶼會醞釀很久,但沒想到他直接開口了。
“陸屏楓,我看了你媽媽那個案子留在警局的檔案。”
洛嶼的語速不緊不慢,娓娓道來。
坐在相隔五六米遠位置上的顧蕭惟看向了他。
“檔案裡有很多照片……照片裡的你那麼小,眼睛裡都是對母親的依戀。你很愛她,對吧?”
洛嶼的語氣很輕,那並不是刻意的溫柔,而是讓陸屏楓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意他的喜怒哀樂。
“你期盼著她也能愛你……你盼望著她一直在你的身邊,也許摸一摸你的頭頂,也許給你一個微笑。然而她給與你最長久的,最溫和的一次陪伴就是她躺在你的身邊——在熟睡中走向死亡。”
顧蕭惟的表情不再是陰鬱,而是壓抑的,仿佛在層層冰層之下也有寂寂燃燒的火焰。
洛嶼看向的目光很深長,他對他的理解,在世俗的定義之外。
“陸屏楓,我不覺得你有什麼反社會人格,你隻是得到的愛跟我們不一樣。就好像我的媽媽在滂沱大雨裡抱著我去醫院,那是我理解的愛。而你理解的愛是因為母親死亡而獲得的陪伴。我們隻是這點不同而已。”
顧蕭惟的眼睛瑩亮,折射著頭頂的光,他專注地看向洛嶼,就像一場虔誠地奔赴。
“陸屏楓——如果有人真誠而熱烈地愛你,像伊卡路斯背著蠟做的翅膀也要接近你,像執著的夏蟬一定要見識到冬日的冰……你也會愛上向死而生的美。”
在溫煜馳的眼裡,陸屏楓沒有陰暗麵。
所以不需要界限,也沒有所謂的底線。
陸屏楓不是野獸,而是心中開滿玫瑰卻無人知曉的少年。
這,才是真正的救贖。
夏曇終於恍然大悟,她看著洛嶼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內心的感謝。
這個劇本讓她熱愛,也讓她飽受折磨,如今她終於可以跨過去了。
“啪——啪——啪——”
三聲掌聲響起。
大家順著聲音望過去,才發現竟然是盛雲嵐。
老天鵝,盛雲嵐竟然鼓掌了?雖然臉上還是那副彆人欠了他錢的表情。
副導演、製片人還有夏曇互相對視,看來盛雲嵐真的很滿意洛嶼。
“你對角色的理解很有意思,也為我們帶來了新的角度。”盛雲嵐開口道。
“導演謬讚了。我也是因為顧老師的演繹才有了這些想法。”洛嶼側過臉去看向顧蕭惟。
這才發現他的睫毛泛著輕微的濕意,這家夥果然還在戲裡。
隻有感情細膩的人,才能跟角色共情。
所以,顧蕭惟是表麵冷淡其實心底柔軟的人。
“好的洛嶼,很高興看到你的表演。”製片人笑著說,“回去之後注意一下郵件和電話,我們會通知所有試鏡者結果的。”
“好的,謝謝。”洛嶼笑了一下就離開了。
其實聽到製片人那句“注意一下郵件和短信”,洛嶼就知道自己拿下這個角色應該穩妥了,因為製片人很顯然怕他沒接到通知試鏡結果的電話,特地叫他注意。
他不知道的是關上門之後,試鏡間裡的氣氛。
製片人笑著看向盛雲嵐,“老盛,能遇到這樣一個形象、氣質這麼貼合角色的演員可不容易啊。可彆猴子掰玉米,最後一個大的都沒掰上哦。”
副導演在試鏡之前也有點擔心盛雲嵐太執拗,萬一沒選到合適的還真來個拒不開機,沒想到天降洛嶼,副導演暗暗鬆了一口氣,“老盛,洛嶼是引川文化的。你比我們更了解江引川,他簽下的第一個演員肯定不是繡花枕頭。”
而夏曇此時的心都飛到電腦前了,就想開啟瘋狂碼字模式。剛才洛嶼和顧蕭惟的那一番對戲真的太帶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