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家都安頓好了,導演盛雲嵐就組織所有人開了一場劇本圍讀會。
也就是在這場圍讀會上,洛嶼見到了這部電影裡的其他演員。
扮演刑警隊長的嚴鈞,麵容冷峻硬朗,他才讀兩句台詞,就展現出一個刑警隊長的老練和果斷。但是放下劇本,整個人的氣質就變了,說話溫柔敦厚。他剛當上爸爸,女兒才六個月,是個不折不扣的炫娃狂魔。隻要大家不討論劇本了,他就在那裡刷女兒的視頻,還給坐在左右兩側的人看。
“我女兒,可愛吧!漂亮吧!你看,這大眼睛是不是像我?”
“像你,像你,漂亮的地方都像你。”洛嶼已經能猜到他下一句說的是什麼了。
“也不是都像我,這個小下巴就像我老婆,雙眼皮也像我老婆,好看的地方大部分都隨了我老婆。
我老婆真好看。”
“嗯,嫂子是少有的美人坯子。”
坐在洛嶼對麵的是聶揚塵,飾演的是一位收藏家的生活助理。要說這個聶揚塵啊,就是“拋棄”了江引川的男人。聶揚塵戲劇學院畢業,正經的科班表演出身,之前在一部很紅的權謀劇裡演了男主角的年輕時代,小紅了一把。
洛嶼一邊拿著劇本,一邊打量著聶揚塵。
嘖,就說江引川的品味肯定不賴,而且能讓歐俊韜跟江引川一爭高下的男人,啊,不對,是演員,從外形到演技都屬於上乘。
聶揚塵斜眉飛挺,眼睛輪廓溫柔,恰到好處中和了眉骨帶來的冷感,鼻骨的高度恰到好處,給整個五官增添了一抹清貴的氣質,下頜角也生得漂亮,等年紀再大一點,男性的冷冽感會更強烈。
嗯,屬於不容易被淘汰的審美。
聶揚塵自然發現了洛嶼在看自己,他落落大方地朝著洛嶼一笑,“洛哥,你這麼看著我,我挺不好意思的。”
“長得帥有什麼不好意思讓人看的?”洛嶼也笑了。
“跟洛哥還是比不了的。畢竟歐總都說你是建模級彆的臉。”聶揚塵開口道。
洛嶼搖了搖頭,“建模級彆的不敢當,畢竟顧老師還在這裡呢。”
說完這句話,洛嶼意識到從頭到尾顧蕭惟好像沒有說過話,再側目看去,發現他垂著眼看著劇本,眼睫低垂,如同暗鴉,盛著陰影。
洛嶼立刻不再說話,一副認真的樣子看著自己的劇本,實際上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你劇本拿反了。”顧蕭惟開口道。
洛嶼下意識就認為顧蕭惟在詐自己,狼來了喊太多次就不管用了。但是一低頭,洛嶼尷尬地發現自己這回是真的把劇本拿反了。
他趕緊轉了過來。
盛雲嵐讓幾個主要演員互相熟悉之後,和大家討論了一些細節。
等到圍讀會結束的時候,洛嶼去了趟洗手間,正好碰上了聶揚塵。
兩人並排洗手,洛嶼感覺到聶揚塵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也屬於寬肩窄腰腿且長的身型。
“很多人都誇獎洛哥的演技,我進組之前,經紀人就說當初試鏡溫煜馳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和顧老師旗鼓相當的就隻有你。”聶揚塵笑道。
“這才是你婉拒引川文化的原因吧?”洛嶼一邊洗手一邊說。
“哦?”聶揚塵饒有興趣地看向洛嶼。
“因為你不想當第一,你想要做最好的那一個。”洛嶼擦乾淨了手,走出洗手間。
“洛哥好自信啊。”聶揚塵笑著說。
“我不是自信,我隻是深諳歐俊韜說服你的套路而已。”
聽完洛嶼的話,聶揚塵微微頓了頓。
“洛哥你沒有答應歐董,又怎麼知道歐董的許諾不是真的呢?”聶揚塵冷聲道。
洛嶼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他,“但我知道拒絕他的壓力,也能猜想到跟隨他的代價——你得滿足他絕對的控製欲。”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聶揚塵在原地想著他那句話的含義。
明明洛嶼從外形到演技都這麼出眾,卻能在過去的五年被何慕壓著打,連個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沒有,看來這都是歐俊韜的手筆。即便在資源封鎖的情況下,洛嶼還能殺出一條血路,甚至和江引川搭上線,絕對有過人之處。
想到這裡,聶揚塵看著洛嶼的方向,手指緩緩握成了拳頭。至於自己,跟隨歐俊韜的代價會是什麼呢?
當洛嶼走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發現顧蕭惟就站在門外靠著牆刷手機,不知道等了多久。
“走吧。”顧蕭惟揚了揚下巴。
洛嶼頓時有種學生時代,好兄弟陪自己上廁所,還一同回寢室的感覺。
“我想在度假村裡散散步呢。等正式開拍了,估計就沒機會了。”
“那我陪你。”
“你陪我?”
“不然到了明天早晨,你都找不到回來的方向。”顧蕭惟說。
“我方向感沒那麼差!”
“在影視基地裡走到其他劇組當上門女婿的人有資格說自己方向感很好嗎?”
洛嶼摸了摸鼻尖,認命地跟在顧蕭惟的身後。被顧蕭惟陪著逛度假村的,整個劇組應該隻有他一人。
這個度假村很大,離開了導演組所在的彆墅之後,他們就沿著這條路往下走。
顧蕭惟說他方向感差還真的沒有錯,因為洛嶼壓根不知道這是往什麼地方去。
“你想帶我去哪兒啊?”洛嶼問。
顧蕭惟越走越偏辟,度假村有一部分還沒有開發,因為除了他們電影劇組,沒有其他的客人在,所以部分區域連路燈都沒有開。
顧蕭惟顧自走在前麵,沒有回答洛嶼的意思。
“我是哪裡惹到你了嗎?顧老師?”
洛嶼快步走到顧蕭惟的身邊,湊過去看他的表情。
“你沒有惹到我。”
顧蕭惟繼續向前走,這目不斜視的態度,叫“沒有惹到”?
洛嶼笑了一下,冷不丁彎腰抱住了顧蕭惟,本來想要趁其不備將顧蕭惟扛到肩膀上,然後逼問他到底有什麼意見,沒想到顧蕭惟竟然圈住了洛嶼的肩膀,直接把他的腦袋摁進了自己的懷裡。
“你現在確實惹到我了。”顧蕭惟側過臉來。
洛嶼不明白這家夥的力氣怎麼就能那麼大,推了半天,他的腦袋就像嵌在顧蕭惟懷裡一樣,都快憋得喘不過氣來。
他用力去掐顧蕭惟的腰,但對方直接把肌肉繃起來,他是什麼也沒掐著。
“聶揚塵誇你建模臉,你是不是很開心?”
顧蕭惟一說話,胸腔就跟著共鳴,仿佛山呼海嘯般遙遠,又近在耳邊。
“我們吃演員這碗飯又不是光靠臉!”洛嶼可算明白顧蕭惟的不高興是哪裡來的了——因為他和聶揚塵的商業互吹。
可明白他的不高興是哪裡來的,卻又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麼不高興。
“拿人家誇你的話來誇我,你可真敷衍啊,學長。”
最後兩個字靠得很近,洛嶼的耳朵癢的厲害。
哦,就是聶揚塵誇他建模臉,他就說顧老師在這裡自己不敢當,這就算是拿彆人的話來誇顧蕭惟了?
“竟然因為這個!因為這個你就要憋死我!你有沒有搞錯啊!”
顧蕭惟垂著眼,看著洛嶼頭頂的發旋。
洛嶼為了貼合溫煜馳的形象,有一段時間沒剪頭發,他一掙紮,發絲微微撩動,發梢正好掃過顧蕭惟的唇縫。
“建議學長換個彩虹屁來誇我。”顧蕭惟說。
“你……你……你的臉長在我的心巴上!”洛嶼猛地想起綜藝彈幕裡那些話,抓來就用,“簡直是我夢中情頭!”
他為了能喘口氣,已經放棄了身為人的尊嚴。
反正顧蕭惟也幼稚得像個小學生,他們誰也不比誰成熟。
“哦,那學長的夢中情頭有幾個?”顧蕭惟反問,拉長的尾音就像鉤子一樣。
洛嶼快瘋了,廣大觀眾朋友們竟然會覺得顧蕭惟這人太板正,他哪裡板正了,明明是個談情說愛的高手,誰能受的了這混蛋玩意兒在自己耳邊用一本正經的聲音說不正經的話?
“一個!就一個!”
“哪一個啊。”顧蕭惟的語氣不緊不慢,洛嶼都被他憋出了薄汗。
“你!你獨一無一!絕對地排他!現實是你!夢裡是你!是你是你都是你!”洛嶼急切地拍著顧蕭惟。
還等什麼,快讓老子喘氣!
顧蕭惟這才鬆了手,洛嶼向後一退,踉蹌了兩步差點坐在地上,兩頰泛著紅,一縷發絲汗濕了貼在額頭上。
“你想憋死我啊!我要跟你約法三章,剛才那樣危險的行為不能再有了!你知道自己力氣有多大嗎?不被你憋死也會被你勒死。”
顧蕭惟沉默著看著洛嶼,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遙遠的紅霞也隱沒在了夜色裡。
路燈的燈光冰冷地落在小徑兩側的薔薇花架上,白日裡豔紅的花朵低垂著像是要滲出黑色的血。
而顧蕭惟的麵容是沉冷的,他瞥向那群在陰影裡垂敗的薔薇,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陸屏楓也許也無數次想要把溫煜馳勒死在自己的懷裡,死亡是最終的形態,而死在他的懷裡就相當於擁有了他?”
洛嶼站在那裡,他忽然有一種錯覺,成片的薔薇如同瘋狂的黑色火焰,在顧蕭惟的骨血裡陰鬱地燃燒。
也許他並不是入戲太深才會沉在陸屏楓的軀殼裡出不來,而是顧蕭惟的靈魂深處有著和陸屏楓如出一轍的偏執和瘋狂。
心臟狂跳得厲害,洛嶼卻麵色如常地走了過去,扣住了顧蕭惟的腦袋。
顧蕭惟的唇線很淺地彎起,薔薇的陰影就落在他的唇角,沒有人能想象此刻的他多麼蠱惑人心。
“學長,你想報複我嗎?”
“我隻是想跟你探討一下,為什麼陸屏楓從沒有真的想要殺死溫煜馳。”
說完,顧蕭惟就放棄了抵抗,甚至帶著順從乖巧的意味,洛嶼將他的腦袋貼在了自己的胸口。
“聽到了嗎?一如我剛才很喜歡聽你說話時候胸膛裡的聲音,也許陸屏楓也一樣。”
顧蕭惟乖順地靠在洛嶼的懷裡,低聲道:“但是劇本裡溫煜馳從沒有擁抱過陸屏楓,他怎麼知道溫煜馳的呼吸和心跳是怎樣的?”
洛嶼笑著鬆開了顧蕭惟,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一邊走,一邊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腦袋,“也許陸屏楓想象過呢?有時候,想象遠比現實更動人。越是想象,就越是覺得舍不得。”
顧蕭惟垂下眼,他的淺笑就像允許月光潑灑進來的縫隙,“也許他想象的不隻呼吸和心跳。”
“什麼?”洛嶼回過頭來看向他。
那一幕就像躍入幽深山林裡不知危險的靈鹿,轉身看向密林深處時,眼睛裡生機勃勃,是唯一的光——等待著被捕獲。
顧蕭惟的唇角輕微地勾起,溫柔又平靜地笑了一下,“沒什麼。”
而洛嶼一轉身,薄薄的霜寒湧入顧蕭惟的眼底,仿佛有無邊黑暗從他的身後蔓延開,悄無聲息又小心翼翼地追逐著洛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