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直向前走,直到麵前是一大片攀緣玫瑰。它們沿著花架四處蔓延,形成蜿蜒曲折的回廊,花枝傾瀉而下,如同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海,月光直落,陰影中的花苞神秘得就像女妖伸出的手,而迎著月色的花朵熱烈奔放。
明暗交織,隱秘的蠱惑與坦蕩的奔放糾纏在了一起。
洛嶼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致,比從窗台遠遠望過去要壯觀。
旋轉的花架回廊之下是黑色的陰影,隻有點點的星光從縫隙中墜落,在地上形成零星的亮斑。
洛嶼走了進去,而顧蕭惟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其實走進去之後,就什麼也看不清了,但在這樣黑暗而安靜的環境裡,洛嶼能夠更加清晰地辨彆來自顧蕭惟的腳步聲,他的沉默讓洛嶼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直籠罩著自己。
前麵就到達了薔薇回廊的中央,那是一個很大的噴泉,西式風格,隻是此時噴泉沒有開放,而四周佇立的歐式雕像在月光毫無遮掩的照耀下呈現出各種姿態,像是在虛空之中追求什麼。
洛嶼隱隱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倚靠在噴泉對麵的那尊雕像上。
他剛想要走過去,一隻手從身後伸了出來,用力捂住了他的嘴,一股熟悉而特彆的味道沁入洛嶼的鼻腔。
是顧蕭惟的須後水味道,PURECOLOUR。
——以禁欲為名,行引誘之事。
不知道為什麼,洛嶼猛地想起那瓶須後水上的字。
“唔……”洛嶼想要掰開顧蕭惟的手。
但顧蕭惟卻靠在他的耳邊輕聲“噓——”
那聲音沿著洛嶼的聽覺神經竄動,直入他的腦海,全身如同過了電一般,洛嶼整個僵了起來。
他幾乎被顧蕭惟圈在懷裡,對方的臉頰就快要貼上洛嶼,心臟被拽得老高,洛嶼側過臉去,當他逐漸適應顧蕭惟強烈的存在感,才漸漸分辨出噴泉對麵的聲音。
老天爺,是有人在這裡幽會!
意識到為什麼顧蕭惟把自己拽回來,洛嶼的臉紅到快要滴血。
要怪就怪這滿園的薔薇讓人動了俗念。
他們總不能繼續在這裡聽牆角吧?
洛嶼艱難地扭過頭,尋找著顧蕭惟的視線,一抬眼,猛地發現對方一直在看自己。
剛才他的尷尬和驚詫都被對方看在眼裡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顧蕭惟好像在笑,那笑容隱秘得與陰影裡的薔薇融為一體,可是仔細分辨了又覺得對方其實沒有表情。
洛嶼抬起手來,拍了拍顧蕭惟的手背,示意對方把手放下來。
顧蕭惟的手向下挪開,他的手指指節略過了洛嶼的唇,刹那間心血莫名上湧,洛嶼憋著那一口氣,許久才緩慢地呼了出來。
噴泉對麵的聲響越來越真切,大概是這萬籟俱寂讓他們太過沉浸。
洛嶼對顧蕭惟做了一個“趕緊走”的手勢,他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當他小心地向前走了三、四步,回過頭來卻發現顧蕭惟仍然站在原處。
沒有光,他仿佛要和那一片攀緣薔薇融為一體,像是有什麼要把他拽進去。
洛嶼沒來由有些發慌,總覺得不能把對方留在這裡,他退了回去,伸手去拽顧蕭惟。
對方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感覺到來自顧蕭惟掌心的溫度和手指的力量,洛嶼的喉嚨動了動,吞咽的聲音太過明顯,他隻能安慰自己噴泉另一邊的聲音更放肆,自己這點聲音不算什麼。
洛嶼低著頭,小心地拉著顧蕭惟向前走。
一開始是完全地拽著,但顧蕭惟的手心溫度有點高,這讓洛嶼一陣莫名心虛,他鬆開了手,當他的手指從對方的掌心滑開的時候,顧蕭惟的手指卻勾了起來,正好將洛嶼的手指扣住了。
萬千心緒被收攏了拽緊,洛嶼的腳步頓了一下,他本想回頭,可莫名畏懼顧蕭惟的目光。
也許是因為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場景,真的太過尷尬。
但轉念一想,這個度假山莊實在太適合談戀愛了,劇組裡有情侶按耐不住也不奇怪。
誰能料到他們倆晚上散步能散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去呢?
不知道走了多遠,洛嶼已經完全聽不到那對情侶的聲音之後,他才呼出一口氣來。
“你那麼緊張乾什麼?”顧蕭惟的聲音響起。
一向清洌的音質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暗啞。
“你不緊張?如果被對方發現了多尷尬?”洛嶼緩慢回過頭來,看向對方。
顧蕭惟微微歪了歪腦袋,“尷尬的不該是他們嗎?”
洛嶼沒說話,因為他隱隱分辨出了顧蕭惟隱藏著的從不曾外露的悖逆。
他其實一直沒有洛嶼想象的那麼正經。
被對方幽深的目光看著,洛嶼的心跳隱隱有變快的趨勢。
良久,顧蕭惟開口道:“回去吧。”
如蒙大赦的感覺湧上洛嶼的心頭。
“嗯。”
洛嶼想要儘快離開,可他卻發現顧蕭惟走的不緊不慢。
“你有沒有幻想過在空曠無人的地方,做放肆的事情?”顧蕭惟的聲音從洛嶼身後傳來。
哪怕兩人隔著一小段距離,對方的氣息不可能落到自己的身上,洛嶼還是覺得自己的後背在發熱。
“沒有。”
“那你今天可以想一下了。”
說完,顧蕭惟就走到前麵去了。
“我才不會想。”
“是嗎?”顧蕭惟側過臉,洛嶼隻看清楚了他唇角一閃而過的笑。
那片攀緣玫瑰的花海離他們越來越遠,垂落的花枝宛如沉甸甸的瘋狂妄想。
不管心裡麵如何壓抑,得了縫隙都是要往外冒的。
洛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門一關,隔著門他聽見了顧蕭惟進去洗漱的聲音。
越是安靜,水聲就越是明顯。
顧蕭惟的那句“你有沒有幻想過在空曠無人的地方,做放肆的事情”不斷在他腦海中重複。
對方波瀾不驚的語調,充滿了無儘的蠱惑。
顧蕭惟是故意的,他在把洛嶼拖進一種矛盾而心顫的情緒裡。
警惕抗拒卻又按耐不住渴望靠近,這也許是陸屏楓對溫煜馳最初的想象。
但是……不能被陸屏楓牽著鼻子走,這樣就不是溫煜馳了。
洛嶼獨自坐在窗前,遠處是那一大片的薔薇花海,猛地想起自己和顧蕭惟散步的時候遇到的尷尬場麵,雖然那場麵隻有聲音沒有畫麵,洛嶼還是覺得心跳加速。
仿佛……幽會的是他們倆。
不知不覺,浴室的水聲停了。
兩聲敲門聲響起,洛嶼心頭一顫,回過神來。
“我洗好了,你可以用浴室了。”顧蕭惟的聲音隔著門傳了過來。
溫和有禮,卻不是顧蕭惟的態度。
因為他沒有叫他“學長”。雖然他們離開學校已經很久了,“學長”這種稱呼也更適合留在校園劇裡,但對於他們倆來說,這就像是一種默契,一種隻有他們彼此能夠理解的信任與親近。
放在桌角的劇本被風一頁一頁吹了起來,那一刻洛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顧蕭惟所有一切的反應不就是陸屏楓對溫煜馳的試探嗎?
試探溫煜馳會不會懷疑他、害怕他,像其他人一樣把他裝進陰暗的世界裡,以各種瘋狂的角度揣測他。
“這家夥入戲還挺快。”洛嶼苦笑了起來。
他起身,落落大方地把門打開,果然看見顧蕭惟的肩膀上搭著一條毛巾,濕潤的額發半遮著眼睛,其中一縷還綴著瑩潤的水珠。
他穿著寬鬆的睡衣,襯得他的肩膀更寬,整個人像是隨時能把洛嶼籠罩起來。
顧蕭惟既然入戲了,洛嶼也必須要進入溫煜馳的狀態……以平常心看待陸屏楓的一切,包容他所有的離經叛道,對陸屏楓的所有試探都不會後退,而是更加從容地走入陸屏楓的良夜。
洛嶼抬手撥開他的發絲,那滴水珠沿著洛嶼的手指滑入了他的掌心。
顧蕭惟的眼睛很深,看著洛嶼的時候讓人有一種錯覺,他隨時會靠近他,一步一步走進他的房間,讓洛嶼一步一步後退,到最後退無可退。
空氣裡都是他用過的男士沐浴露的味道,清新悠遠的海洋香氛。
事實上,洛嶼並沒有後退,而是輕聲道:“天氣還是挺涼的,早點把頭發吹乾。”
顧蕭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仿佛在尋找著他眼中困窘和想要逃避的心思,但是洛嶼的目光溫柔又坦蕩。
良久,顧蕭惟才低聲道:“好。”
等到顧蕭惟回了房間,但卻沒有關上房門,就這麼敞著像是某種開誠布公的暗示,仿佛他倆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洛嶼整理好了帶進浴室的防水袋,就讓門這麼開著去了浴室。
濕潤的蒸汽還沒有完全散去,空氣裡是剛才和顧蕭惟如出一轍的味道,這讓人有一種整個空間包括洛嶼在內都被對方打上標記的感覺。
洛嶼打開了熱水,很坦然地用了對方留下的洗發水和沐浴液。
要問為什麼,因為顧蕭惟的東西好用啊。
睡衣都互相穿了,還在乎沐浴液互相用嗎?
洗完澡走出來,洛嶼瞥了一眼顧蕭惟的房間,他的房門已經關上了,這家夥很自律,明天就要正式開拍了應該會早點休息保持狀態。
洛嶼推開自己的房門,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找出吹風機,一轉身,他瞥見自己的床頭櫃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張紙。
這應該是顧蕭惟放的吧。
洛嶼把它拿了起來,這是從速寫本上撕下來的,他翻過來看的一瞬間,萬千鬆散的心緒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攥緊了。
紙麵上是一個人的側臉,他的額發帶著幾分少年感的純粹,眼睛微微垂下,透著羞澀和不知所措。
鼻尖之下被一隻手給捂住了,因為半低著頭,露出後頸來,就連耳朵的輪廓都被描摹得清晰細膩。
寥寥數筆,勾勒出一種既想要擁有畫中人的脆弱又想要瘋狂去破壞和占有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