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仲冬之際，天氣已經很冷, 天空看不到一隻飛鳥, 滿目所及除了紅葉之外，便是一派蕭索的景象。
耳畔風聲呼呼, 吹起衣裙發絲跟著飄揚。
賈敏很緊張, 墨紹珩沒有插話, 靜等絳珠仙子發聲。
大概半刻鐘, 絳珠仙子抬起眼眸, 平淡道：“若我說沒什麼為難不為難，你大約不會相信。”
賈敏差點就猛點頭了，她的目光有些愣愣的，看著對麵與她有些相似的女子。
她有著一絲無奈道：“我不是無情之人, 也不是走的無情道，做不到對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和事兒無動於衷。”
“誠然, 你若是沒有重生，遵照地府的程序投胎轉世，那麼我們就會徹底沒有關係。靈魂投入六道輪回之後，會被輪回之氣洗淨上一世的情感和記憶, 當然對於大部分生靈而言都是這般, 有少部分生靈會有天命, 或許前世今生後世甚至於多世都會受到影響。”
“但我會道心不穩, 許久之後，當再遇上瓶頸或者天人之衰時，我可能就會徹底渡不過去, 所以你不用覺得連累於我，相反我還會感恩於你，當我覺得我和你們的關係問心無愧時，我不會永遠覺得愧疚於你時，我就能從這段感情當中超脫出來……”
賈敏眨了眨眼，跟著她的言語思考著，好半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在孟婆處二十年，這確實是因為地府那邊發現你是我凡間母親的關係特意留你在孟婆身邊的，原因便是天界下凡曆劫的仙神不少，與凡間父母、子女都會有牽連。有的仙神回歸之後，會特意去地府尋找凡間的父母、子女，他們或許沒辦法讓父母、子女立地成仙，但卻可以托閻王、判官給一點便利，讓凡間父母、子女來世投一個好人家，這樣他做到問心無愧，於道心才不會不穩。但也有仙神回歸天界之後，就把凡間發生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地府那邊會留意曆劫的仙神歸來的時期，超過一定時間，他若是沒去地府尋找，那麼地府就會按照其他靈魂那樣對待。”
賈敏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她話中之意，不是所有下凡曆劫的仙神都會眷念凡間的父母、子女，地府那邊隻是做個準備而已。
“我下凡曆劫之前並不知曉這些，若不是洪淩告訴我，我大概永遠都想不起要去地府找你們的。”
不管是因為要做個了結，還是真的眷念那份感情，她都應該親自去地府一趟的。她不懂天界許多常識，所以並沒有意識到可以下地府找人，但同時，她是仙神，如果心中惦記著什麼，或許卜算不出具體何事，但冥冥之中會告訴她應該怎麼做，很顯然她沒有……
絳珠仙子這會思緒有些紊亂，自從被洪淩仙子告知她林海和賈敏重生的事情後，她就沒有把自己的事情看得透徹過，前路完全是一片白茫茫，她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麼樣的。
賈敏這會冷靜下來了，不管她是不是在安慰她，但她心情確實鬆快不少，沒有那種沉甸甸的負擔感了。
“那林海，你是如何想的呢？”
墨紹珩立即來了興趣，把耳朵支得更長一點。
絳珠仙子搖頭道：“我確實暗中見過他，但他並不知曉我的存在，他剛入地府就被祖父父親找到了，我不清楚林家兩位老人家為何那麼執著於林家的落敗，兩位老人家找了一名判官，判官被他們糾纏久了，帶他們見了閻王，閻王答應讓他重生到這處小時空。”
她微微蹙眉，語氣有幾分無奈道：“其實洪淩就是在看到閻王允許他重生才萌發了讓你也重生的想法。”
賈敏偷偷瞥了一眼身邊這輩子的丈夫，不好再提一些她與林海相關的話題。
絳珠仙子也暗暗瞥了一眼墨紹珩，不好再說她也沒有想到林海重生之後，居然直接悔婚了，縱然賈家有千百個不是，但賈敏本身沒有過錯的。
賈敏沉思半晌，說道：“林海他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年輕人，他上輩子因為和我的婚姻大約不想再考慮感情的事情，這一世趙蘭月嫁給他，我看得出來趙蘭月有一顆赤子之心，但他若是不擺正心態，遲早傷了趙蘭月的心，到時候他即便膝下兒女成雙成對，臨老也不過是影隻形孤。”
絳珠仙子搖頭道：“感情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助他，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妻子已經懷孕，懷的是一名男孩，林家有後，他也算完成祖父父親的囑托了。”
墨紹珩咳嗽一聲，說道：“我插個話，林海那妻子應該是從後世穿越而來的，紅樓一書中，被神話的角色除了女主角之外，就是女主角的父親，不少讀者喜愛林妹妹，然後也喜愛林妹妹的父親，都夢想著嫁給林妹妹的親爹然後拯救林妹妹。”
絳珠仙子和賈敏神情有幾分莫名，墨紹珩又道：“我舉個例子，現在京城最流行的話本應該是胭脂將軍，裡麵除了男主角之外，還有一個讓人非常心疼的男二角色，他為女主角忠誠不二、癡心癡狂，但女主就是沒有選擇他，於是讀者心疼他，有朝一日這名讀者穿到了這本構建的世界當中去後，他十有**是會想把男二從女主那裡搶來的。”
“她大概以為林妹妹的父親是一個完美的男人，英俊多才，對妻子愛護有加，即便是紅樓一書中寫了林海還有幾個妾室，她們也會當著看不見，還會找無數個理由為了林海脫罪，比如林海納妾是被母親逼迫的或者林妹妹的母親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後院女人生一個死一個……一心認為林海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男人。”
說到這裡，墨紹珩大概就有些臭屁了，帶著少許得意洋洋道：“這個年代，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隻有我這樣的男人才會不沾花惹草。”
這個時代普遍的共識就是給予嫡妻應有的尊重，不寵妾滅妻便是好男人，如果這個男人再是能力卓絕，上能報效皇帝，下能愛護幼小，那他更是一個古往今來無上的好男人。
賈敏和絳珠仙子默契地喝了一杯茶水，兩人不好打擊他，且賈敏還想起了他前世娶了十二個女人的事情呢。
靜寂、空曠的四周隻徘徊著墨紹珩自吹自擂的聲音，絳珠仙子和賈敏也沒有打斷他，任憑他說個夠。
“對了，仙子，你看你娘因為你絕了我生女兒的希望，我本來想生個嬌嬌軟軟的閨女，人人都說閨女是父親貼心的小棉襖，我現在這件小棉襖沒有了，以後沒有閨女對我甜甜蜜蜜地撒嬌，這真是人生一大遺憾呐。”
賈敏心中無語，他膽子真很大，她都不敢自稱絳珠仙子的母親，他還想討那個繼父的名頭？
絳珠仙子靜默半晌，無語道：“我與王妃已經說通，王妃應當不會再排斥，不若我再回地府幫王爺安排一下？”
墨紹珩扁了扁嘴，表情似哭不哭的樣子，望著絳珠仙子的神情有幾分幽怨，他搖頭道：“還是算了，現在這裡發生了改變，我可以斷定星辰星玉有修煉的資格，但無法斷定再生一個孩子，他就一定能修煉，上天也不會一直眷顧我們，還是不要再生孩子了，免得以後傷感。”
“但我們之間也有關係嘛，我也算是你父親唄，繼父也是爹嘛。”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會讓人覺得有些想發笑。
絳珠仙子抱著茶杯，心中深深地歎了口氣，好半晌才吐口道：“我自是會一直護著你們。”
墨紹珩一臉喜色，心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但也不好太得寸進尺。
“方才仙子說地府那邊也能走過後門啥的，他日我和敏敏如果下了地府，能不能直接要求轉世到能修煉的世界呢？”
絳珠仙子略微思量片刻後，點頭道：“可以。”
“那能不消除記憶和感情嗎？”墨紹珩得寸進尺道。
絳珠仙子這會思考得久了一點，語氣帶了一絲嚴肅，說道：“自然也能，但若是那般，你們的修煉之路就會困難許多，上天會賜給你們許多考驗，彆人的飛升劫可能就是三九天雷，而你們大概就是六九、九九雲雷、紫雷了。”
墨紹珩表示了解了，便宜不是那麼好占的。
絳珠仙沉吟片刻後，說道：“我建議你們這一世好好修煉，未必不能得道飛升。”
墨紹珩眼睛一亮，連忙問道：“我們這裡還有可發展的餘地？”
“我也不知，但時空規則自會有發展，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規則也會為你們找到另一條出路的。”
絳珠仙子心中暗暗思忖著，墨紹珩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他也夢想著飛升天界、超脫凡人，又有她這層關係，他必然會很折騰，未免他去地府去另一個時空折騰，還不如他在這個時空折騰呢。
“我不能用我仙人之力乾涉凡間之事，一切都要依靠你們自己。”她插手的話，不單自己落不到好，他們也落不到好處。
……
午後，陽光正好，墨紹珩和賈敏告彆絳珠仙子，依舊是騎著馬兒往京城趕去。
絳珠仙子站在山巔目送他們離去，她閉著眼睛感受周圍的一切，有呼呼的風聲，還有雪花飄落的聲音，更有山林間小動物覓食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大自然是美好的，與靈河邊聽到的聲音有何不同呢？
她在靜靜地感悟，在和賈敏說通之後，似乎有些不同，但好似又沒有任何變化。
這邊，墨紹珩和賈敏騎著快馬在半個時辰左右就趕到京城了，現在的天氣還不算太冷，午後冬日暖陽暖烘烘的，街上行人很多，馬車更是穿流如梭。
然而，宮門口卻更熱鬨。
廣場四周穿著盔甲的禁衛手執著長-槍站崗，身板筆挺，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整個廣場的禁衛大概五步一人，隻有南麵留了大概二十米的距離作為進出口，讓百姓自由進出。
這會鄭大人正在講課，依舊是在教導普通百姓如何引氣入體。
兩人騎著馬遠遠看到廣場上那麼多人便在入口處下了馬兒，牽著馬兒往宮門口而去。
這兩匹馬是從禦馬監借來的，自然要還回去，當然進了宮門之後，自有小太監守候著，他們直接把馬繩丟給小太監，小太監自然會牽著兩匹馬回到禦馬監。
衍慶宮這邊，自從墨紹珩和賈敏離開之後，整個宮殿就隻有孩子睡著的時候安靜過，隻要孩子醒過來，那就是災難。
兩個孩子隻吃母乳，但也吃牛乳、羊乳。但前提是要聞到那股熟悉的氣息，如果父母不在同一個空間，兩個小孩子就直接嚎哭起來了。
他們一哭，丫鬟就抱著哄啊，哄了半天哄不好，隻有等他們哭夠了哭餓了才會自己停下來。
麗妃從未見過這麼能哭的孩子，即便這是她盼了許久的親孫子，她被哭得都有些煩躁不安，很是無可奈何。
“青棋，到底你們王爺王妃去乾什麼？”中午時分，衍慶宮總算安靜許多，因為兩個孩子哭累了哭餓之後，吃飽喝足之後，這才委屈地睡著了。
青棋連忙搖頭道：“娘娘，王爺和王妃沒說，奴婢也不知道呢。”
麗妃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先歇息片刻，待會孩子醒了，恐怕又要哭了。”
墨紹珩、賈敏還未走近衍慶宮，遠遠地就聽到了洪亮的哭聲，衍慶宮門口有彆宮的小太監、小宮女探頭探腦看什麼呢。
這是東六宮另外六宮的娘娘們派小太監小宮女來探情況的，這倆孩子哭起來簡直就是魔音入耳，攪得她們都不得安寧。
衍慶宮上下為了兩個小主子焦頭爛額，猛然看見九皇子九皇子妃進來，臉上都綻放了燦爛的笑容。
救星回來了！
麗妃看到兒子，趕緊從裡麵跑出來，欣喜道：“老九，你們可回來了。”
再不回來，衍慶宮的屋頂就要被倆孫子給哭沒了！
墨紹珩和賈敏行了禮，但麗妃的注意力哪在兒子兒媳婦的禮節之上，趕緊擺擺手道：“彆多禮，快哄哄這倆小祖宗。”
墨紹珩挑了挑眉，打趣道：“母妃，沒這麼誇張吧？之前你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寶貝孫子的嗎？”
麗妃送給了兒子一個白眼，趕緊把他們帶進屋，讓他們哄孩子。
墨紹珩彎腰把小辰抱起來遞給妻子，小家夥在他抱起來的那一刻果然就不哭了，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著他，片刻後發現換了一個人，依舊是熟悉的麵孔，他似乎又想起了委屈的事情似的，小表情委屈極了。
賈敏被兒子逗樂了，抱著他哄了哄：“小辰不哭，娘這不是回來了麼？”
墨紹珩把小玉抱起來之後，他果然也不哭了，隻是他在盯著墨紹珩看了好一會，轉著眼珠子努力地朝旁邊看去。
麗妃被逗笑了，打趣道：“果然是兩個小人精。”
與兩個孫子相處了一天，雖然孩子總是哭，但也有不哭的時候嘛，她就發現二孫子雖然看起來很機靈，也很活躍，但大孫子似乎隻是懶得理人，一旦聰明起來比二孫子更甚。
宮女端來了兩碗牛乳，賈敏也沒打算浪費，於是便和墨紹珩一起給兩個兒子喂了牛乳。
孩子不哭的時候就是天使，格外的討人喜歡。
天色漸漸暗下來，因為墨紹珩和賈敏要出宮，所以衍慶宮這邊的晚膳準備得早一點。
又是過半，天色就已經全黑了，麗妃親自送兒子兒媳婦離開，墨紹珩和賈敏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孩子藏在披風之下，吹不到風雪的。
向母親道了彆，夫妻倆才領著丫鬟往宮門走去，前麵有衍慶宮的太監提著燈籠照明。
天上下起了小雪，墨紹珩想起了去年的時候，靈氣伴隨著雪花降下來，今年也不例外，往往掉下來的雪團會伴隨著一些五彩的光點迸射出來。
回到景王府，夏鴻雪和墨白、小銀狐仨已經吃過晚飯了，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大門口，夏鴻雪正教墨白、小銀狐背詩。
倆隻毛茸茸喵喵叫、嗷嗷叫，時而高亢時而婉轉，整個空氣裡都是它們倆的聲音。
遠遠看到街頭那邊一輛馬車若隱若現，仨就睜大眼看著，直到馬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小白直接躥到了台階之上。
馬車在台階之下停下來，墨紹珩抱著小玉下了車，站定之後，右手抱著兒子，左手扶著賈敏下車。
“喵喵喵！”小白一個健步如飛啊，墨紹珩對它的突襲已經習慣了，左手一把摟住它，把它放在披風下來。
原本小白還想蹦躂來著，看到弟弟之後，立即就不蹦噠了。
倒是看到門口的夏鴻雪，墨紹珩柳眉豎起：“小雪，你們在門口乾什麼？不怕冷嗎？”
他一手一個孩子，不方便，賈敏隻是右手抱著孩子，探手摸了摸小雪的頭，微微皺眉道：“冷不冷？晚飯吃過了麼？”
墨紹珩跟著問：“功課做完了麼？”
夏鴻雪呐呐道：“回母親話，我們已經吃了晚飯，功課也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