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元崢身上的還是秋天的夾衣,凍得不輕。他長得太有特點,很容易被辨認出來,一路拿頭巾裹了小卷毛,爐灰塗了臉,才躲躲藏藏跑到了現在。
他也不知道這是要到哪裡,無非是有車就鑽上,有隊伍就尾隨,身上藏的錢在三天前就花光了。昨天憑借一雙大眼睛勾起了客店老板娘的同情,給了他一個胡餅一碗菜湯,才撐到了現在。
出逃在外也顧不得講究,乾草車裡扒個窩一縮,彆說,比在外麵暖和多了。
最大的不好就是前麵車轅上坐著的那個死老頭子!元崢低咒一聲,老東西一定是狗變的!他長這樣怎麼了?怎麼就那麼容易被追蹤上了呢?
前麵的老頭子喝了兩口酒,正在與車夫聊天。車夫與老頭子似乎有些共鳴,也打開了話匣子:“是啊,老主人不在了,咱們對小主人就要儘心,人不能喪良心的。”
老頭子很會奉承:“那是,這是做奴婢的本份。我不但要找到小主人,還要給他娶妻生子,延續老主人的血脈。”
“你真是操心。我們家小主人就不一樣了,她厲害!”
“是嗎?”
“那是,打開頭那會兒啊,我們都怕她撐不住,結果呢,今天這年沒過,我們就有主心骨兒啦。要說小主人真是個良善的人呐,減了我們的租子和明年的差,還把好些人家養不活的孩子都收養了去。你說好不好?”
“那可真是太好啦!”老頭子又奉承了他們家主人幾句,詢問他們家新主人是否是達官貴人。
車夫道:“那是!定襄侯家知道不?”
“驃騎將軍?啊!他……”
“是啊,我們的福氣,兩代主人都很好。”
切!元崢肚裡冷哼,對仆人好的未必會把自家親戚當人,這是他早就領教過的事了。不過,好不好的,都與他沒關係,如今天快黑了,路也不好走,他隻消忍一忍,等車到了莊子上就溜下去。他母親曾經說過京城的胡商很多,以他的相貌,混雜其中讓老東西找到死吧!
且他也更容易在胡商處覓一份短工,先棲身下來,再說以後。總是奔逃也不是個事兒。
打定了主意,元崢在乾草車上睡著了。
“籲——”車猛地停了下來,元崢被晃醒,隻聽車夫說:“到啦,我就在莊子上當差。我們莊子不讓外人往莊裡住,不過外麵倒有一處幾十間房子用來招待路過不方便的客人。我帶你過去,一張床鋪一碗熱湯總是有的。”
元崢聽他們走遠了,輕輕舒了一口氣。又靜聽了一會兒,他們有打招呼的,有說事的,仿佛在說再兩天要過年了,要趕緊把接下來府裡要用的柴炭、野味、臘味、草料等裝車送上去。
那我就再扒他們的車進城,元崢想,這樣就萬無一失了,今晚這乾草車也暖和。等會兒他們都睡了,再摸到灶上揀點冷飯吃了,明天就進城去打聽胡商聚居之處……
計劃好了明天要做的事,元崢將乾草堆扒出開一道縫往外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來來往往的人並沒有注意到這輛乾草車,元崢緩慢地爬了出來。先把趴過的乾草窩複原,再貼著牆根的陰影,吸吸鼻子,尋找廚房。
腳步聲傳來,元崢立刻緊貼牆邊不再挪動。這是逃亡的經驗,這種時候繼續動作才容易被抓住。腳步近了,是車夫回來卸車,邊卸邊嘟囔:“知道啦知道啦,挑出整齊的束成束再運進府裡,又不是頭一天乾這個了!”
正在動手,那老頭子也過來了。車夫道:“你過來乾什麼呀?不是讓你吃飯去的嗎?”
“害!老了,吃不了多少,已經吃飽啦,我來給郎君搭把手。”
兩人邊乾邊聊天,老頭子已經從車夫那裡套來了話,今天就他這一輛乾草車從西邊路上過來。老頭子陪著點小心地說:“我家小主人也是從西邊路上往這邊走的。”
“這麼拿得準?”
“他才八歲,自己跑不遠的,隻有搭車。我這一路也摸著些門道啦。”
“你這不是來幫我,是來查人來了啊!”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主人家的事,實在不敢馬虎。”
好啊!老家夥!你竟這般狡猾!
兩人卸完了車也沒發現車上有人,老頭子遺憾地道:“看來不在這裡。來,小老兒這裡還有幾文錢,咱們打壺酒、燉隻雞,我好謝你。”與車夫勾肩搭背地走了。
元崢恨得牙癢,摸到廚房,發現這個莊子好像過得還行,除了剩飯竟還有一些做好的吃食。從蒸籠裡摸到了兩個蒸餅,缸裡舀了一瓢冷水就著吃完,又摸了兩個蒸餅揣到了懷裡預備當明天的早飯。
躲在牆角看他們把柴草整束打成捆兒,整整齊齊地碼在了車上,又清點了一回其他的物事,揀了一輛有空隙、罩了油氈的車鑽了進去。很感激管事辦事心細,怕下雪打壞了東西。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半夜被凍醒了一次,又接著迷到了天明。
天剛亮,院子便人聲鼎沸,好些人吃飽喝足,繼續上車,一個車隊往城裡送東西。聽他們聊天可知,這樣龐大的車隊並不是每天都有,隻是因為要過年了,有幾天的時候可以休息,所以要往主人家一次送足物資。
元崢不由慶幸還能搭上這一趟車,否則以他的相貌,隻要被人瞧見了就容易被打聽到,就很麻煩!還好,等到了胡商多的地方這個麻煩可以減到最小。
最可恨的是,那個老頭子也腆著一張老臉要求搭車,車夫們居然很和氣地同意了!定襄侯不是傳說中很能打的大將軍嗎?這麼和氣做什麼?!
元崢不敢等車進府,萬一陷到哪個府裡就壞了,他得去尋胡商們的駐地。可路上的行人並不少,想跳車也很為難。元崢隻好退而求其次,趁老頭子看到路邊一個卷毛小孩兒的時候從車上落了下來,一落地撒腿就跑,也不顧道路。
反正,京城的胡人比彆的地方都多!
身後傳來驚呼聲:“是你嗎?小郎君?”
元崢跑得更瘋了!不能被他抓到!虧得老頭子上了歲數了,也跑不太快,才沒有很快抓到他。元崢也跑出了經驗,專往人多的地方拱,遇到路口就拐彎。他也不辨方向,跑得一頭一臉的汗,抬起袖子胡亂一抹,接著跑。
~~~~~~~~~~~~~~
“籲——”“嘶——”“哎!”“呯!”
元崢被撞倒在地,一個穿著講究的仆人大罵:“哪裡來的臭要飯的?驚了郎君的馬!”
元崢不敢抬頭,飛快地揀起地上的頭巾不顧上來沾上了塵土,努力把一頭小卷毛都包住。
一個帶點驕橫的聲音懶洋洋地說:“京兆最近在乾什麼?大清早的就不清街道……咦?卷毛?抬起頭來!”
元崢不想抬頭,又怕後麵老頭子追了來,再心急,仆人已不顧他一身肮臟上前提起了他,扳著他的臉給坐在馬上的人看。
馬上、馬下兩個人的眼睛裡都露出點意外。
元崢討厭這個高高在上的王八蛋,但是這個王八蛋確實長得不錯,是他平生見過的最好生的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眉眼精致的難描難畫,表情也帶有點漫不經心的驕橫,一配上他的臉就又顯得理所當然了。原來長得好看的人也可以惹人厭!
鐘佑霖驚豔到了極點,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在一個小女孩兒的臉上看出“嬌豔嫵媚”四個字的影子來。小女孩兒顯然是有胡人血統,皮膚白皙,大概是因為出了汗,抹花了臉,仍然能看出長得好極了。一頭卷曲的長發,眉色頗深、眉形齊整,一雙大眼睛透著明豔的光彩,鼻梁端正高挺,失儘血色的唇形極美,尖尖的下巴很適合用兩根手指捏住,小小年紀就顯出些妖嬈美豔的味道來,端的勾人魂魄。
鐘佑霖跳下馬來,親切地問:“衝撞小娘子了,真是對不住!小娘子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家。你受傷了嗎?快,請大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