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說累了,就是真的累了,第二天本來的想法是出去看看詩會的園子,如今也不去了,就在家裡不出門。
這才是她日常的生活狀態,鐘秀娥早就習以為常了。聽說公孫佳讓“阿靜”去看守餘盛的院子的時候,鐘秀娥還說:“是她?也行,文文靜靜的,又會看眼色又不爭風頭,也肯乾活,可以。”
公孫佳這一天就說了一個字,還是回答鐘秀娥這個問句的:“嗯。”
人歇嘴歇,腦子倒沒有停。這一天,她就在琢磨著餘盛的蒙師、詩會的園子、馬球賽的場地、要請江仙仙吃的點心鋪子。
琢磨餘盛,就又聯想到了元崢。
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就想養來當個代筆,如果見識更高些,也可以做個文書。公孫佳自己是體弱的女孩兒,親自出麵做許多事不是很方便,必然要用更多的內闈女子往來傳遞訊息,又或者是代她執行。一個沒有根基的胡女,從小養大,那是相當放心的。
如今是個男孩子,除了進出內闈不方便,這個“獨”,又很合適。榮校尉的想法也沒錯,人還是正常一點的好。兵者,以正合,以奇勝,決定戰爭走向的永遠是實力而不是“奇兵”。“正”她已經有了,一點“奇兵”,公孫佳認為還是需要的。元崢又正好撞到她手裡,不用白不用。
公孫佳慢騰騰地踱到了隔壁院子裡,又慢慢踱進西廂房。
元崢身上擁著一條被子,坐在床上默背功課。已經選擇了一條路,就得先認真走一段。既然現在分給他的任務是伴讀,他就得將這份差使當好,不管那個餘小郎君水平如何,他都得保證自己不出紕漏。
邊背邊猶豫:是否需要申請一套書?
他在佛堂居住的時候,領過一套文具,還沒有用多少,如今都搬到西廂裡來了,書本卻是沒有的。想到自己才領了罰,元崢又將這份心思暫且壓下了,以公孫府的作風,如果要讓他伴讀書總會給他的。
他就先自己默背。
公孫佳一進門就看到這麼個情形,覺得非常新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好奇地看著他。元崢沒想到公孫佳今天會來看他,一時緊張,裹著被子趴床上了。阿薑翻了個白眼:“你這是做什麼?”
元崢漲紅了臉,掙紮間扯到背上的傷口,表情扭曲了一下:“背、背書。”
阿薑沒聽明白:“啊?”
公孫佳點點頭,原來是背書,怪不得都說書呆子,果然讀書的時候就很容易變呆。公孫佳決定不打擾他了,起身就走了。
她走了……走了……
元崢搞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求助地看向阿薑,阿薑根本顧不上他,扶著公孫佳出去了。跟在最後的阿青倒是好心,她還不知道元崢是個男孩子,印象裡還是那個刷臉帶她進胭脂鋪子的“阿靜”。
主人的閒話不能講,泛泛安慰一下:“沒事兒,主人並沒有生氣。以後你就知道了。哎,說好的教你針線,你等著,過了正月我真教你,忘不了的。”
我要學做針線乾嘛?啊?!!!元崢瞪著眼,阿青已出了西廂,追著公孫佳跑了,留給他一個大開的門框。元崢呆坐著,書也忘了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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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不知道自己的心血來潮給元崢帶來了怎樣的困擾,回到自己房裡,往熏籠上一倚,過完了安靜的一天。
整個公孫府都安安靜靜的,按時按刻的吃飯、入夜睡覺。
第二天,幾乎凝固了的空氣才隨著鐘佑霖的到來重新流動起來。不怪皇帝喜歡他,他天生就能給人帶來樂趣。
見過了姑媽之後,鐘佑霖跑到了公孫佳的書房,笑著說:“他們都誇你呢!”
他昨天一整天都沒來打擾,是因為硬是抽空跟一群書生又聚了一次。公孫佳問道:“上次說的詩會,什麼時候辦?需要多少錢帛?”
鐘佑霖連連擺手:“我那是玩笑話,真要辦詩會,我自己也拿得出錢的,你不要擔心啦!”
公孫佳換了個方式問:“那,如果辦詩會,什麼時候最佳呢?”
鐘佑霖就講開了:“詩興來了,何時不可呢?還有些是某人想開了,下一帖子,好些個人也就來了。不過若要辦得好,總要有個由頭,或能觸發情感的。要說時節,這四季都有美景,隻要是景好,都行。又或者有什麼動人的事情發生了,也會聚在一起。最近的話……正月裡都忙呢,景不是沒有,是人湊不齊。頂多三五個,如果不是知交,就這幾個人,委實沒趣。不如等到春暖花開,柳綠鶯啼……”
好的,時間有了。
公孫佳等他說完了一長篇的關於辦詩會的講究,又問:“什麼地方好呢?”
鐘佑霖一起,越發眉飛色舞了起來:“這與季節也是一個道理,並不拘在哪一處。郊遊有郊遊的好,園林有園林的好,還有大漠風光,宮廷宏偉,何處不可歌詠呢?不過,我還是喜歡山水園林,妹妹可以去看一看的,京裡就有一個很好的園子……”
好的,地點也有了。
公孫佳接著又“請教”了他的喜好,他的朋友們的喜好,以及京城的流行。鐘佑霖道:“各人各愛好嘛,也沒有個長短,不過……”
好的,喜好偏愛也有了。
三樣一合,定個地方,費用也就有了。庫裡撥出錢來,直接給他定一場,完事兒。然後看詩會的整個過程如何,效果如何,再決定自己的園子要怎麼修。
鐘佑霖的講述也到了尾聲,他由於沒有拿得出手的詩作,就沒有顯擺,隻是很謙虛地說了一句:“等到詩會辦完了,我讓他們集成一本集子,拿來給你看。好的詩會,集子會流傳很廣的!”
公孫佳將他講的,與江仙仙說的印證了一下,發現鐘佑霖這回講的與江仙仙說的大致能合得上。以公孫佳自己的眼光來評判,說得也挺對,讚了一句:“八郎說的越來越有道理了。”
鐘秀娥聽不大明白這些,她覺得這侄子純是吃飽了撐的,不過女兒誇了,她也跟著誇一句:“看來是長進了。”
鐘佑霖道:“當然啦,前天見到容十九,閒聊起來,他給我講的。十九郎指點過的,能不長進麼?姑母我跟你說,這裡麵果然是有學問的,我以前隻顧講究什麼必要春和景明,四下開闊,歌酒相伴,竟是太拘泥了,全然沒有名士的灑脫。十九郎說,限韻、限字、限題等等,已是諸多規矩了,若再從時、地上限,人就不要做詩了。”
這回鐘秀娥都聽明白了,誇了一句:“容家的十九郎,確實是個有學問的人。你多跟人家學學。”
公孫佳想扶額,心道,以後要與容逸、仙仙多相處些,對他們好一點,這樣容逸還能給八郎多幾句提點。又很詫異,沒想到鐘佑霖之前連這種“隨心所欲”的道理都沒搞清楚,那他那學“名士”,都學了些什麼鬼?
可見本朝“風流名士”,沒幾個有真材實料的。腦子好使的容逸,隻是看起來風流倜儻罷了,人家骨子裡端莊明白得很,根本不曾放浪形骸。
鐘佑霖哪想得到這麼多?他依舊沉浸在自己歡樂的世界裡,美滋滋的計劃著要攢下一筆錢,搞一個這麼樣的詩會。弄之後要先私下向十九郎請教一下,爭取辦得好好的,集一本水平很高的冊子出來,讓人多抄幾份,送人。
鐘秀娥對寫詩不感興趣,卻牢牢記得一件事情:“你的那些朋友裡,可有學問不錯,可做先生的?”
鐘佑霖問道:“姑母要有學問的先生做什麼?給妹妹當老師麼?不好不好,他們那裡,夠資格做妹妹老師的隻有十九郎,其他人都不好!”他扳著手指頭數著,這個呆板,那個醜,那個文采可以但是人沒個正形!將方才還誇讚的“名士”埋汰了個遍!反正,配不上教他表妹。
公孫佳失笑:“是普賢奴。”
哦,那個小呆子呀!鐘佑霖難得對餘盛還算有印象,就記得是個傻乎乎的小男孩兒,那是得上學了!鐘佑霖拍拍胸脯:“姑母也放心,妹妹也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咱們給他選個學問好,又板正的先生!”
鐘秀娥很是詫異:“板正?”這不對勁!鐘佑霖的喜好,想當然耳,需要風流倜儻的,這個“板正”就很不對味兒。
鐘佑霖道:“當然啦,普賢奴還小嘛,需要品格端正的人來教導。”他能討人喜歡,也不是全然不會看人臉色,至少知道在鐘秀娥麵前不能說他覺得餘盛愚蠢,餘盛需要一個沒有感情的老師才能堅持下來不厭其煩地往傻瓜的腦袋裡灌進知識、創造奇跡。
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小時候就是被這麼灌進知識的,當時覺得痛苦,現在作詩的韻腳之所以不容易出錯,還要拜當時老師所賜。身為一個表舅,鐘佑霖覺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
鐘秀娥道:“好!你說誰合適?”
鐘佑霖很想推薦自己小時候那個可怕的蒙師,但是那位老人家教完他之後就再也不肯教書了,拿著湖陽公主給的報酬,連夜跑回老家了。鐘佑霖隻好推薦了三個人:“都是很端正的人,過了正月,我帶他們過來看姑母。您挑合適的人!”
鐘秀娥大喜:“好!這事你要給我辦成了,你辦詩會的錢,我出!”
鐘佑霖樂得跳了起來:“真的?”
“真的。”
“好!一言為定!”
鐘佑霖得了姑母要讚助詩會的好消息之後,對姑母家更親近了。
正月十五這天,大家還要到宮裡陪皇帝過節,鐘佑霖在自家打扮整齊了之後,直奔到了鐘府:“我來接姑母、妹妹一道進宮。”比丁晞都更上心。這或許與丁晞目前的品級還不夠入宮領這場宴有關,看在彆人眼裡,卻又是另一番境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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