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的厚度先讓公孫佳吃了一驚,很難想象這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寫出來的。沒打開看的時候,公孫佳甚有點懷疑這是不是鐘佑霖口述,讓公主府裡的書吏記錄的。
打開一看,公孫佳暗道一聲慚愧:真是八郎自己寫的。
看來鐘佑霖這兩天沒乾彆的事,都用來寫文稿了。鐘佑霖的字跡還算工整,內容簡明易懂沒有生僻字,因此也極少有錯彆字,讀起來舒服極了。
公孫佳看了半頁就露出一個淺笑來。
鐘佑霖自踏進公孫府起,內心就有點忐忑,就怕自己寫的東西露怯。自己的水平是沒辦法與正經文人寫的詞賦相比的,寫的時候頭腦發熱,寫完到了驗收的時候,他一點譜也沒有。觀察著公孫佳的表情,他又有了自信:看來我作詩作賦不太行,然而寫些小品還是可以的嘛!這種不用對仗工整、不用注意用詞典雅的東西,要寫多少有多少!
公孫佳看著看著就發現了鐘佑霖的特點:話特彆多,還容易跑題。
鐘佑霖的詩她也讀過幾首,都極其一般,而且不帶任何想象。你給他個題目叫“月光”,他能給你連著八句都寫月光,不帶半點發散的,拘束得緊。寫起文稿來,卻又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初時,公孫佳以為吳選過得慘得不行,這欺負他的人也太多了,這麼厚!打開了才發現,鐘佑霖前兩句寫某次宴會,寫了兩個人名,接著他就拐到了這兩個人家裡的奇怪消息上了。像寫朱瑛,寫“朱瑛也與宴”,這五個字寫完,接下來就寫起朱瑛鬨過的笑話來了,什麼挨了打啦、嗑了藥啦,寫到嗑藥,他還把朱瑛搞到的假藥方子也給當成注解給寫上去了。
假藥方子寫完了,他又寫了個真的五石散的方子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寫了三頁,差點忘了自己寫這東西的本來目的是什麼。接著再強行拐回來,又舍不得將已經寫了的跑題的內容給刪掉,隻好加一行小字“前麵都是注解,下麵回到正題”。
雖則離題萬裡,發散的內容倒是很有趣。如果這是榮校尉手下的探子寫的東西,這是不合格的,得拉出去罰他喂豬!公孫佳讓鐘佑霖寫這東西,本意是為了了解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隻要是她沒聽過的,就隨便鐘佑霖寫,信息量越大越好。鐘佑霖寫成這樣,公孫佳就滿意了。
至於可信度,公孫佳翻了三頁可以做出一個總結:大方向上提煉一下內容是真的,但是絕對不能相信鐘佑霖自己分析的細節。一個長句子,要將他寫的內容的主乾給挑出來,將所有的形容詞全去掉,大概就是真相了。如果你看了形容詞,就會被帶進溝裡。
匆匆掃了幾頁,公孫佳心裡也有了主意,先將文稿放到一邊,很誠懇地向鐘佑霖道謝:“八郎寫這麼多,辛苦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我寫得順手呢!你要喜歡,我接著寫給你呀。你還想看什麼?”以風流文士為目的的人,自己的文字得到肯定,鐘佑霖美得要飄上天了。
公孫佳道:“你寫什麼我就看什麼,隨便寫。”
鐘佑霖咧開了嘴:“那好!我回去就寫!”
“不急,你先休息,得閒了給我寫。”
“好。”
公孫佳又問起蒙師的事情,鐘佑霖拍了胸脯:“放心!信我已經給送過去了,回信也有了,他們都說會儘快趕回來。”
“好,有勞。”
“不勞不勞,那我回去了哈!”鐘佑霖急著趕回家再多寫一點東西,他知道的東西可多著呢!
鐘佑霖一走,公孫佳便喚人給她調顏料,調了朱紅、靛青諸色在書桌上一定擺開,公孫佳一邊讀著鐘佑霖寫的這些東西,一邊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一下。親手謄抄了幾個名字出來,又圈了一點其他的內容。
看了十幾頁,後頸開始發酸,就擱下筆,阿薑給她按摩肩頸,道:“寫得再好看,也彆看得累到自己。”
“知道啦。等下請阿榮過來,我有事要他做。”
“好。”
榮校尉來得快,公孫佳將文稿一股腦兒地給他:“看看。”
榮校尉接過來之後看得飛快,鐘佑霖的文字在寫小道消息上達到了“老嫗能解”的境界。榮校尉讀這個,比公孫佳快得多,讓公孫佳十分眼熱,這速度!
看完了,榮校尉猶豫了一下,道:“大多是……閒言碎語,誇張又不大實用。”
公孫佳道:“但還是挺有趣的,對吧?”
“是。”
“八郎寫的,有些場合、有些人,咱們都接觸不到,他能。”
榮校尉點點頭:“是。”
公孫佳道:“你再看看我圈出來的內容,標紅的是我覺得有用的,標藍的是有趣的,赭色的是待考的。我標得可還對?”
榮校尉重新將前半部分仔細研究了一下,道:“對的。”
“他答允我,以後還會接著寫,以後也還照著這樣標。底本封存,你找咱們自己可靠的人手按顏色分類抄寫,標赭的去核實,標紅的不要流出。標藍的整理出來,積得多了,給他出本雜文集子。”
“是。”
公孫佳想過了,鐘佑霖那詩,憑這詩的水平,是絕對不可能流傳很廣的,刻意宣揚出去都算是笑料,做個名詩人那是不可能的了。他寫這些小品雜記倒還算能讀,攢一攢,弄個小集子,也算是對他誌向的一種……安慰?
一個醉心於此的表哥,比一個朱瑛那種閒著沒事兒學著“酒醉鞭名馬”的傻貨那是強多了。
至少他不會惹什麼麻煩。
如果鐘佑霖寫得多了,能在短期內攢成一本四十頁以上的散記,她馬上就讓人給他雕版印個千八百本的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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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將鐘佑霖的將來暗中打算完了,緊接著就是操心自己的外甥。
計劃是正月之後接餘盛過來讀書,公孫佳卻先派人往餘府送個信,邀了喬靈蕙過來商議:“先將他接過來多住兩天,適應適應。”
喬靈蕙奇道:“他年前不是住得挺好的嗎?他還吵著要早點過來呢。”
公孫佳微笑道:“既然要讀書,習慣就要改一改,保姆丫頭什麼的,要慢慢減了去,替換上書僮小廝護衛之類。”
喬靈蕙想了一下,在外祖家的時候,表弟們也要裁掉保姆以及部分女仆換上男仆的,當然年紀不一定,有的早點有的晚點。對妹妹的安排自無異議,說:“成,到時候把他往車裡一塞,伺候的人不讓跟來就行了!擇日不如撞日,反正他在家裡早就鬨著要來了,我明天一早就把他送過來!”
“好。”
“先說好了,不要太慣著他,彆他要什麼你就給什麼。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手上散漫。家大業大的,你自己不當回事兒,可彆叫人把你當成冤大頭!一朝給出去的多了,哪天想不起來給了,會招怨的!不能叫人覺得你是軟柿子。譬如普賢奴,他要不聽話,你隻管打他!打一巴掌給一甜棗,他還當你是好人。一直給甜棗,他吃絮了,跟你要人參呢!你給是不給?親外甥你隨便打,打打就把他打老實了。彆的人呢?”又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叮囑公孫佳一些持家的道理。
公孫佳隻管含笑聽著,間或“嗯嗯”哼唧兩聲。與這位姐姐在一起,是她特彆舒適的時光。
喬靈蕙對這麼個乖巧可愛的妹妹說話也覺得特彆的舒適,很有成就感。念叨完了之後,心情愉快地回到婆家,吩咐:“將普賢奴的行李包起來,明天就送到定襄府去。”
喬靈蕙也不存心沾妹妹的,餘盛用的東西她也準備了全套,餘澤看了之後也誇這兒媳婦拿得出手,不顯小家子氣。
最開心的還要數餘盛,他終於可以長期抱大腿了!
讀書!那沒個十年八載的能讀得出來嗎?他不就可以在小姨媽身邊長久地混下去了嗎?以他的認知來看,這十年是他小姨媽一生中至關重要的十年,小姨媽幾乎是在這十年之內做完了她自己的原始積累,身邊聚好了最原始的班底。
而他!近水樓台,完全可以與這些未來大佬混個臉熟,說不定還能在大佬們與小姨媽最開始的相遇中起到點作用!
就很美。
畢竟是親生兒子,喬靈蕙有點不舍,計劃好了要經常過來看兒子的。不想兒子從上了車之後,那屁-股就沒能老實在座位上連續坐夠十個數,不停地爬起來看車外。喬靈惠沒好氣地問:“你就這麼不想在自己家裡呆著呀?”
餘盛認真地說:“我特彆想讀書!”
“呸!”
到底還是給他帶到了公孫府。
餘盛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保姆和丫環都消失了,他的行李是公孫府的丫環們接進院子裡去的。公孫佳給餘盛指定了個元崢當伴讀,其他的人是鐘秀娥給選的。
喬靈蕙看了一眼均元崢,道:“她?”
公孫佳道:“她識字,可以督促功課。”鐘秀娥在一邊說:“她安靜又細心,還老實能乾,可以的。”
得到雙重保證,喬靈蕙放心了:“哦。哎?小幺兒呢?”
公孫佳道:“莊子上,還在練。”
喬靈蕙放心了:“成!”
餘盛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小姐姐!真是緣份呀!這個小姐姐還讀書識字!真是好難得的喲~那以後他跟她相處,就可以是真的“談戀愛”了呀!哎呀,純純的校園戀!這是什麼絕美愛情!
他到了這裡才知道,什麼書上說的古代重視教育,那玩兒得看跟誰比!跟同期旁的國家就是所謂的“蠻夷”比,那是真的重視教育。縱向比,尤其跟他穿越前的那個教育普及程度比就讓人落淚了。
他在餘府,身邊丫環沒一個識字兒的。彆說丫環了,家丁的識字率達不到百分之五十。跟文盲交流是痛苦的,讓他們幫你偷點文字消息他都偷不到,因為他們不認識字。偷了半天,可能給你偷來一張治痔瘡的藥方。
邸報偷成了痔瘡藥方,這事辦得就很陰間。更陰間的是,餘盛還得這份痔瘡藥方付邸報的賞錢。
簡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未來的老婆不識字,得是什麼樣的人間餐具。他都打算追到小姐姐之後,教她讀書寫字了。現在雖然失了那種“親自教的老婆”的情-趣,可是純純的校園戀也不錯呀!
餘盛傻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