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府在最短的時間裡接到了餘盛的蒙師選定的消息。
餘澤父子倆當然是掛心的,但是已經把餘盛給送出去了,兩人再擔心也得忍著。餘澤還要對兒子說:“烈侯家風,說話算數的,咱們就不必擔心了。烈侯府裡能請的先生,一準比咱們自己請要好。”
話雖如此,當喬靈蕙說:“我還是去看一看,問一問。”的時候,餘澤這父子倆都沒有一個反對的,也眼巴巴的希望喬靈蕙回公孫府去一趟,看看這蒙師是否合適。如果有什麼不妥,他們也好……小小地抗議一下。
喬靈蕙上了車就奔公孫府去了。
她到公孫府的時候,餘盛還在寫當天的作業——他自己嘴賤,為了哄漂亮小姐姐在自己麵前多呆一會兒就說自己要多寫,他小姨媽疼他,他說啥就是啥,於是在虞清正式給他布作業之前,他得每天寫六頁了。
大外甥苦著一張臉寫作業的時候,小姨媽正在看鐘佑霖的“作業”。
八表哥這回寫的文人逸事裡,一不小心夾了點“豔鬼”的傳聞。世間書生,常好弄點“豔遇”,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是自己做夢夢到的,還是實在沒人搭理於是隻好“自己動腦有妻有妾”,反正他們的筆下,這些香豔的故事少不了。也不管本身長得人頭腦豬還是尖嘴猴腮,是結巴殘廢還是腦子有坑,在自己的心裡自己永遠是最帥,永遠有數不清的美人(美鬼、美妖精)前撲後繼往他懷裡撲。
鐘佑霖寫得再嗨,一想到這是寫給自己表妹看的,也得收斂一些。提到一筆之後就暗叫不好,趕緊把這“豔鬼”的傳聞往“誌怪”的路子上去引。
公孫佳根本體會不到表哥的良苦用心,她對什麼“豔鬼”狗屁興趣都不感,但是對“誌怪”是很有興趣的。鐘佑霖這裡提到了“奪舍”、“借屍還魂”之類,就是一個簡單的小故事,某書生,因緣際會遇到一個“豔鬼”,“豔鬼”仰慕他的“才華”,於是“附身”到一個根本看不上書生的“名門淑女”的身上,非卿不嫁,所以“名門淑女”用儘各種辦法,最種坑了自家親爹倒貼了良田千頃、名馬美婢,“嫁”了書生。
鐘佑霖附了一首小詩,是那個傳說中的“有才華”的書生詩作,公孫佳看了一下,這玩兒就是個鐘佑霖的水平。
眼神不由沉了沉,又想打個表哥來開心一下了。
她就算自己寫不出來,好歹也有個對比的!這東西怕不是鐘佑霖昨晚做夢寫的吧?!!!這怕不就是鐘佑霖自己瞎編的吧?就這水平,除非這書生有鐘佑霖的臉,以及鐘佑霖投胎的本事,否則就憑這屁詩,是絕不可能抱得美人--還是是有錢的美人——歸的。
公孫佳將這翻狗屁不通的“誌怪”故事給扔到了一邊,但是在故事解說的“借屍還魂”和“奪舍”兩個詞下麵用指甲指了點痕跡出來。
阿薑捧了盞茶過來,放在公孫佳手邊不遠不近的位置,適合她抬手拿到但又不會一抬手就打翻,才笑著說:“八郎寫了什麼好東西?看得這麼入神了?”
公孫佳知道她說這話是為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專注一件事情太久,太久了又得頭疼。放下手稿,公孫佳揉了揉眉心,道:“是好東西,你也看看。”
阿薑真的接了來,邊看邊笑:“怕不是做鬼做太久,瞎了眼了吧?果然這奪舍的東西,就是跟人不一樣。”
公孫佳也笑,啜了一口茶,拎起一張餘盛寫的爛字慢悠悠地看著。阿薑放下鐘佑霖的手稿,湊了上來,湊趣地說:“喲,小郎君這字,有長進了。”
“少來了,”公孫佳不客氣地說,“你不至於分不出好壞來吧?”
阿薑笑笑,她跟著公孫佳,也曾聽過一些課程,自己寫字可能也不好看,但是認字還是有點水平的,餘盛這字,就醜。口上卻說:“才六歲呢,可以啦。”
公孫佳道:“是啊,畢竟是我姐姐親生的。”
親自生的!
公孫佳道:“好久沒去小佛堂了,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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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堂裡,兩位師太已經從過年的氛圍裡緩了過來,雖然還是在正月,但已經是月末了,兩人又沒了打牌、友情超度、友情卜卦的心情,依舊是兩條舒適的鹹魚。
看到公孫佳來,兩位師太有點吃驚:“主人要念什麼經?”不應該啊,講經這事兒,不是夫人來得更勤嗎?雖然兩位師太認為鐘秀娥更多的是把她們講經當成催眠來改狀況睡眠質量的。
公孫佳道:“沒什麼,給佛上炷香。”
智生敲了木魚、智長用調子吟起了經文,直到公孫佳上完香,又合什仿佛默念了兩句什麼,重新睜開了眼,兩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公孫佳卻又不走,問道:“師太,世間的奪舍、借屍還魂,佛家有什麼說法嗎?”
兩人有點茫然,她們平常給鐘秀娥講的都是什麼因果報應啊(通常都是好報),以及前世積福,後世女兒嫁得好、外孫好之類的。反正主人家有什麼需要,她們就提供什麼安慰。隻要錢給夠,一切都好說。公孫府給的錢足夠她們給公孫府唱一輩子的讚歌了。
兩人茫然了一下,馬上一個接一個的說起了故事。什麼某女生而蓮花目,具種種妙相,但是就是不禮佛,但是突然之間被一條狗衝她狂吠,某女突然沉默,憶起自己前世是天女,於是禮佛等等。
公孫佳聽她們講了幾個小故事,都是什麼前世今生,忽然問道:“如何前世得知今生?”
智生心道:壞了,講過頭了。這小娘子她自家身體又不好、爹又死得早,怕不是要以為自己前世不修?
智長心道:壞了,講大勁了。這小娘子萬一覺得這前世已經過去了,今世已然如此,她沒了耐性掀攤了,我再去哪裡覓食?
兩人一齊說:“哪裡知道?前世已過。”
智生說:“來世更重要。”
智長說:“且顧今世。”
公孫佳點點頭:“往事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智生道:“是嘛,就算記得前世又如何呢?”
“怎麼講?還有記得前世的事情的?”
智生、智長為了雇主開心,搜腸刮肚,講了些什麼“記得前世是做畜牲的,這一輩子抬胎做了人,知道做畜牲太苦了,所以這輩子拚命做好事就怕下輩子入了畜牲道”、“某家孩子是前朝某名人投胎”之類的。
正說著,門上報說喬靈蕙來了。
公孫佳心道:巧了。說:“請過來。”
喬靈蕙一路被引到了佛堂,進了佛堂,也先合什敬禮,拈了香,才對公孫佳說:“是該多上上香,我看你臉色好多了。”
公孫佳勉強笑笑。
喬靈蕙是既關心兒子又關心妹妹,她心裡這兩個人排第一,其他人都要靠後。妹妹在眼前,就先把兒子扔腦後了,拉著妹妹的手問:“怎麼了?”
“沒事呀,挺好的。阿姐為普賢奴來的?”
“我就不能來看看你?”
公孫佳看了喬靈蕙一眼,喬靈蕙歎氣:“唉,本來是為他來的,一看到你,就又想先顧著你了。”
公孫佳笑得比剛才自然多了:“看到了才想?”
“小沒良心的!”喬靈蕙笑罵一句,未及說下一句便被妹妹上前一步擁住了。喬靈蕙驚呆了:“藥王?!你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嗎?是誰……又說你了?”
公孫佳的笑容止也止不住:“沒有,就,給普賢奴找到了合適的先生,開心。”
喬靈蕙鬆了口氣:“哎喲,你這乾嘛呢?嚇我一跳,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公孫佳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的懷裡,喃喃地道:“阿姐,普賢奴會是個孝順的孩子的。”
喬靈蕙道:“那當然啦,他敢不孝順!我打死他!”
“阿姐,百子千孫,多福多壽。”
喬靈蕙忽然覺得不對勁,硬是將妹妹從懷裡推出來,捧著她的臉一看,嚇了一跳:“你怎麼哭了?”
“我高興。”
“不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嗎?跟我說說,我沒什麼本事,要我平事兒我乾不了,你說話還是可以的。人呐,心裡憋著事兒,能有個人說說,都能鬆快不少。你信我。”
“沒有的,就是,高興。普賢奴長大了,我們。”
喬靈蕙福至心靈,眉毛幾乎要豎起來了:“是這個小畜牲又作夭不省心了嗎?”
公孫佳問道:“他一向不省心嗎?”
“那倒……也不算是,就是淘氣,生完了氣又覺得怪逗的。”
“那就還可以。”
“是啊,還能怎麼辦呢?就這個兒子,以後是我的依靠。我跟你說,丁晞那個倒黴玩藝兒,大概是靠不住了。我不對自己的親妹妹說自己親弟弟的壞話,他呀,心裡在乎的事兒太多了,把人味兒都衝淡了。”
“哎~”
喬靈蕙道:“有些話,我再說就要說爛了。反正啊,萬一心眼兒不夠使了,先儘著你自己。”
“哎。”
“那、那我走了啊。”
喬靈蕙到底繞路看了一下兒子,見他正在認真寫字,也不去叫他,隻要看著餘盛好好的,她就放心地走了。心裡還在埋怨自己:縱使阿娘做事有點隨性,藥王什麼時候不可靠了?我就不該來這一趟。
留下公孫佳悵然若失,如果餘盛不是她姐姐親自生的,倒好辦許多。如果是丁晞的兒子,她可能就已經放棄了。但是餘盛是喬靈蕙親自生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親自吃的苦、受的累,十成十的親生,是姐妹倆一同從鐘秀娥那裡延續下來的血脈,再不會出錯的那種。
廢了餘盛,姐姐得多難過?
公孫佳的感情一向不是很深,姐姐是其中的特例,喬靈蕙除了公孫家無所寄托,對公孫家也最為真心。利益考量最少,親情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