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乾什麼?好好學!”
公孫佳沒有急著跟外公理論,而是先問:“學什麼?跟誰學?怎麼學?”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鐘祥在這種時候耐心就特彆的足,說:“學些什麼典章製度,與他們打交道是一定會用得著的。你外公吃過這個虧,你們就不能再吃了。人麼?就那個陸行,這些東西他熟。唔,怎麼學?就讓他隔天到你那兒給你講半天,先把這些給你理理順。接下來你要還有什麼要問他的,隨你怎麼弄他。”
“陸行?‘書庫’?”
“對,就是他。”
公孫佳聽懂了,“典章製度”四個字就不是會出現在鐘祥嘴邊的詞,他說在這上麵吃了虧,估計是真的,不過這虧應該吃得不大,大了她應該也就知道了。能讓鐘祥警醒的“虧”,恐怕還得與皇帝的態度有關。
皇帝要給天下立規矩。這也是常理,一般隻要是個差不多的朝廷,立國之後會辦兩件文化上的事情:修史、製訂典章律法。
修史是修前朝的史,這個還沒開始呢。典章倒是已經訂了一些初步的,廢了一部分舊有的。其中一項就包括過年的時候公孫佳給姨媽鐘英娥提到的那個紅封本子。
這個那是得學的,公孫佳自己都想學,不過一直沒安排上。外公出手還是很靠譜的,請的這個人也很合適。
陸行這個人,公孫佳是從鐘佑霖給她寫的小道消息裡知道的,人稱“書庫”,今年七十多了,是前朝的遺老。但是不像吳選他爺爺那樣不長眼,而是麻溜混到了今朝皇帝那裡做了個供奉。因為他有一項絕技,所有典章製度、經史掌故、律法條文釋例都知道,提一句,他能把上下文都給你說出來。但是你要問他的觀點,他的觀點就是沒有觀點,他就背書在行。所以得了個外號“書庫”。
“他不是在陛下那裡做供奉嗎?怎麼……”
鐘祥擺一擺手:“七十多了,在陛下那裡沒多大用處了。”皇帝收了陸行,一是之前為了顯示新朝的態度,二是整理典章律法的活兒要用到。如今大局已定,陸行又老了,典章製度、法律條文也理得差不多了,就不用他了。
接下來修史、修改製定適合本朝的規章和律法就用不到“書庫”,得用點“智囊”,陸行夠不上,乾脆就給放出來了。
陸行這個供奉的級彆本來就不高,致仕之後一般人能拿一筆不如在職時高的俸祿,即,工資打折。陸行一大家子,還有兒孫,想要維持以前的生活,是得想點辦法的。正好鐘祥有這個需要,得給外孫女找個家教。陸行給公孫佳當老師也不算辱沒了他,又能再得一份薪酬。
兩下一拍即合,鐘祥沒問公孫佳的意見就搶先把陸行給定了下來。
公孫佳問道:“那哥哥們呢?”
鐘祥瞪眼:“你大哥不用陸行,旁的人有幾個是會跑到書庫裡查書的?”
一個“書庫”,就是個工具,得看誰來用。鐘祥給陸行的定位一如他的皇帝表哥——這就是個資料庫。
鐘祥倒是有幾個孫子愛好文學,但是這個“愛好文學”讓鐘祥覺得還不如不愛的好!也是邪了門了,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兒子裡還有兩個能乾事的,本以為孫子數量多,怎麼也得多出幾個好人,結果……
一想起孫子,他又頭疼了,對公孫佳說:“就他了!你好好學,給你外公爭點氣!”
公孫佳道:“好。我再給陸行一份束脩。”
“不用太多,”鐘祥人老成精、熟諳世故,教導外孫女,“你給個書庫那麼多錢,以後遇到更好的人,你要怎麼辦?彆人看著一個糟老頭子都拿那麼多,價抬上去了你要怎麼收場?彆信他們什麼狗屁的‘買馬骨’,你又不是那個什麼王,拿什麼壓得住場子?彆當冤大頭!”
公孫佳笑笑:“是。”
鐘祥語重心長:“你的路原就要比彆人難走一些,每一步都要小心,你犯錯的機會比彆人更少,懂嗎?”
公孫佳低下了頭:“是。其實,我也沒閒著,正在複盤阿爹以前的戰例……”她慢慢地將自己一部分的計劃透露了出來。
鐘祥道:“哦,能學到什麼東西嗎?”
“多了很多困惑。”
“嗯?”
公孫佳原本是想攢一堆問題一塊兒問的,現在有機會了,當然要請教,將一些疑問一一擺出:“積石山那一戰,我不明白為什麼要穿插。”
“那樣最快。”
“不是不明白結果,是不明白怎麼做的這個決定。從結果倒推,反正都打贏了,怎麼做都是對的,但是在沒有結果之前,怎麼下的這個決定?”公孫佳補了一句,“我問過阿榮,也沒有彆的消息用以佐證需要這麼做。問過單先生,並沒有其他的消息渠道。那天遇到餘伯伯,也問了他,他說,阿爹就這麼決定了。我能看出來這樣做的好處,這樣做的結果很好,但是當初為什麼這麼做?”
鐘祥歎了口氣:“因為你沒見過血,沒有睡覺都擔心襲營,沒有親手砍過人的腦袋,沒有遭遇到冷箭在頸子上擦過,沒經過有人因為你下令而死。老兵為什麼珍貴?貴就貴在這裡。
成天價在書裡學東西,就是會看起來什麼都懂,上手了就什麼都覺得奇怪。看了旁人這麼打仗又快又流利,哪裡知道人家也是被老天爺磨出來的。所以你爹走了之後陛下心疼得不行。”
公孫佳歎道:“這個我是沒辦法補了,可惜,我將阿爹的舊部也散了不少。”
鐘祥道:“那是應該的。就不散,他們的機會也不多了,以後有需要不過是拿人命去磨,都是命。積石山其實也簡單,要你做,怎麼做?”
公孫佳想了一下,問道:“還是那些兵馬?”
鐘祥笑了:“你已經入門了。打仗第一,要知道自己的手下都是什麼樣子。前朝大將趙賓,敗就敗在不知道自己手下全是廢物,還以為帶的是精兵。遇上張飛虎,一觸即潰,讓人砍了腦袋。就是這些兵馬,你怎麼打?”
“平推就夠了呀。”公孫佳理所當然地說,這也是她最不理解的地方,平推就可以的事情,為什麼她爹會出手穿插。
鐘祥問道:“再考考你,算一下,刨去穿插的人馬,還剩多少人?”
“還剩……”公孫佳頓住了,“剩下的人也足夠打這一仗了。”
“對!”鐘祥說,“明白了嗎?說你爹謹慎,難道是瞎說的嗎?大勢!他永遠能抓住大勢!”
“是。”
“就算是穿插、奇兵,不同的時候用也有不同的原因,豈能因為他用過幾次,就說他是好用奇兵?說他偏好奇兵的,都是不懂事的。奇兵又哪裡是那麼好用的?奇襲,至少要有數目不小的騎兵,要有精銳之士,這些又哪裡是一般人能養出來的?奔襲,要一人兩馬,否則遠一點馬就要累死了,累不死,它也沒勁兒衝鋒了,疲憊之士,跑個上千裡去偷營?怕不叫人砍成肉醬!
凡出奇兵,都要有後手,沒有後手的,那叫找死。彆以為知道了一點兒彆人打贏了的仗,就覺得自己也能打仗勝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公孫佳老實受教,又問了幾個旁的問題,鐘祥也都一一解答,邊解答邊恨:可惜!可惜!比她的表哥們都聰明。
祖孫倆耗了半天,靖安長公主派人把飯菜送了過來,兩人才暫歇。吃飯的時候,鐘祥說:“那個‘書庫’你好好用,隻用他肚子裡的書,遇到事彆問他,有不明白的事情來問我。哼,書呆子的話,不能太信。”
公孫佳乖乖應了,又覺得有哪裡不對。扒了兩口飯才想起來:這不是我對餘盛的辦法麼?用個“書庫”往腦子裡灌常識,然後自己來調-教想法?
嘴裡的飯突然就不香了。
鐘祥倒吃得很香甜,眼看著外孫女又活過了一年春節也沒有要病死的跡象,腦子也沒有變笨,他就很開心了。
公孫佳吃完飯,又與鐘祥聊了一會兒,日頭偏西,公孫佳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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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回家,接了方保交上來的城外民坊的租客單子一看,房子已經租出去一半了,她也開心了起來。
方保賺錢是真的利索,簽的租契都與彆人家不一樣。講究一些的,都要備個案,他就弄一個總的,然後每份房租弄一個表格,上麵有房屋的編碼、每間房子的家具、租客的名字、幾口人住……統統填好,一式兩份蓋個騎縫章。
自家那份歸攏了,寫個總單子,裝一個大袋子裡,放府裡存檔。
照著這個名單,他還收了押金,一押三個月,防止有人欠租逃跑或者身上有麻煩又或者損壞了家具、房屋之類。這一筆錢入賬,連同第一個月的租金,就收回了造房的部分成本。
公孫佳翻了兩頁目錄,從上麵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計進才。心說,這人跟鬼似的,怎麼哪哪兒都有他?不過他是給自己送錢的,公孫佳也就不做理會了,隻要他彆把吳選偷到自家房子裡藏著就行。
她得先把“書庫”陸行給請到家裡來,將外公布置的事給完成。
哪知鐘祥還是挺重視這件事的,親自過來了一趟。他一動,靖安長公主也來了。兩個人一來,忽忽啦啦來了一大家子人。
鐘祥不常到女婿家,上次還是年前喪禮,這次他提前了一點到,將府裡府外都走遍,看得頗為滿意。順手捶了守衛的黃喜一拳:“行,小子,乾得不錯。”又誇獎榮校尉儘心,還說單良乾得也不錯。
後院裡也很齊整,鐘祥指了幾個方位說:“那、那、還有那兒,都要加哨。”接著說女兒管家也可以。
鐘秀娥清楚父親的風格,嗔了一句:“阿爹,我這是住家,不是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