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瑩與紀英壓根就不知道她們姑媽的計劃。
兩個小姑娘雖然自幼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卻隻是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而已。她們有祖父、父親、幾位伯父,樂平侯紀炳輝都還在一個可以在上朝上吵架的健康狀態之下,更不要提她們的父親紀宸正在當打之年,並且準備建立新的功業。親兄弟有好幾個,堂兄弟更是數不勝數,數目多到她們在平輩裡的排行都排到了二十開外。
紀家的大事,根本輪不到她們參與,也完全不需要她們參與。她們隻要好好讀書,學習持家,培養好做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所需要的技能就可以了。不像公孫佳,全家就剩她一個姓公孫的,彆人家要父祖兄長乾的事,公孫家就全靠公孫佳一個人扛著,再沒一個可以分擔的,不行也得行,不上也得上。
至於大事,沒有人會特意告訴她們,家族對外的事務,也不會特彆對她們進行說明。她們對於大事的認知,恰與她們對公孫佳“讀書”、“交際”的評價一模一樣,是沒見過世麵的。
若做類比的話,公孫佳比她們還要強一點,公孫佳好歹開始學了,這兩姐妹對於“大事”,連個“學”的意識都沒有。
太子妃將自己的想法透露給了紀炳輝,紀炳輝很猶豫。一則婚事未必能成,二則即使成了,他也怕再結新仇、弄巧成拙。鐘、紀兩家當年結仇,就跟婚姻有關。
太子妃說,她觀察過了公孫佳,樣樣都合適。紀炳輝的意見是:“當年二娘也是樣樣合適,我看當年二娘比公孫家的這個還要強些,最後還不是造化弄人?”
但是太子妃拿出了紀炳輝無法拒絕的誘惑——紀宸會需要的。
紀炳輝沒有聲張這個計劃,隻是給妻子派了個任務:觀察一下公孫佳是否合適。紀夫人年紀又大,輩份還高,讓她登門拜訪,這麵子她是絕對拉不下來的。想讓公孫佳到紀家?更是想都不要想。找個中間人,如被直接拒絕了,便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因兩姐妹提前向祖母稟告了要去為容瑜慶生的事,紀夫人便把兩個與公孫佳年紀相仿的孫女叫過來,將任務轉給了她們,讓她們好好觀察一番,並且強調是東宮要知道的事兒。
紀瑩與紀英領了任務也沒有多想,更加想不到這會與“聯姻”有關。公孫佳擺明了是一個要坐產招夫的人,姐妹倆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太子妃還有這個主意。兩人領命,事先還商議了一下,無非是“無論她如何,我們都要講道理”。她們的姑母紀四娘可是真的栽了個跟頭的,她們得小心。
到了容家一看,公孫佳根本就不蠻橫,你要說她嬌氣,那是肯定有的。除此之外,再沒什麼缺點了。姐妹倆在容家打完全場,還作了點詩,最後與大家一起告辭出來。自始自終,都沒法將她與傳聞中的驕橫驕縱聯係起來。
上了車,紀瑩還記得任務,對妹妹說:“永安縣主人不錯。坊間傳言也不可儘信。”
紀英點點頭:“確實。”
紀夫人沒有給她們講具體要看什麼,她們就以自己的人生經驗來看。公孫佳長相氣質佳,待人溫柔和氣。常識裡,公孫佳這樣有身份地位,但是又遭遇家變的人,性格難免古怪又或者會自怨自艾畏畏縮縮。這一條在公孫佳身上絲毫沒有體現,她除了因為身體不好提前離席,再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姐妹倆認為的“沒見過世麵”、“沒有讀過多少書”,也不算是太大的缺點。貴族女子裡,也有不少書讀得不怎麼樣的。公孫佳在宴上有不懂的東西,她們給講解,公孫佳就專注地聽著,很謙虛、很有耐心,這樣的人,品性是不會差的。公孫佳不怎麼愛笑,但是舉止自然,說話的用詞也很柔和,沒有夾槍帶棒的。
紀瑩道:“那就可以放心了。”
紀英自幼與她一同長大,心意相通,也點一點頭,道:“是講道理的人,總不至於相幫著鐘家給咱們家找麻煩。是很好。”
兩人回到家裡,如此這般對紀夫人一講,紀夫人仔細地問了公孫佳的衣著、舉動等等,又問了說了些什麼話。
紀瑩道:“她話不多,很隨和。”
“都說了些什麼?”
兩姐妹回憶了一下,除了打招呼,就是討論一下歌舞、飲食等。公孫佳這方麵懂得不多,但是眼光很好,就說了一句:“我分不大清楚,隻知道好與不好。教教我?”然後就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你,接下來她們就開始給公孫佳講了。
話,都讓她們給說了。
紀夫人皺眉道:“分不清楚,還隻知道好與不好?”
紀英道:“她能指出來哪樣好、哪樣不好,至於好在何處就不知道其中的典故了。所以阿姐才給她略略講了一點。”
紀夫人將公孫佳的表現都問了一遍,再問不出什麼來了,才放兩姐妹離開,自己又與丈夫商議了一下。紀炳輝道:“這麼說來,倒是塊璞玉了?”
紀夫人道:“彆整天璞玉璞玉的,又要雕琢!當心像上回一樣,又給雕斷了!”
紀炳輝道:“這回不雕了,養著就好。”
“我這心呀,撲撲的亂跳。這些日子壞事一件接著一件的,東宮裡到現在還沒安寧,丫頭還在娘家,也不見廣安王將她將回宮去。廣安王自己呢,還在與那個婢子廝混在宮外。陛下也不說話,太子也不說話,我的心懸在半空,整宿整宿睡不著覺!這萬一這個事兒再有紕漏,可怎麼收場?”
紀炳輝閉著眼睛說:“隻要人到了咱們家,就不會有紕漏了。”上一次,有鐘祥不停地追著鬨,這一次即使出事,還有誰再有鐘祥這樣的勢力與他為難呢?隻要紀宸這一次能借力使力,紀家在本朝就穩了。
紀夫人道:“我還是不放心,實在不行,我與娘娘商議,讓我能再見她一麵。”往常在宮裡也打過照麵,都是一晃而過。公孫佳總是被護持在人群裡,她的親人從不放她與任何生人接觸。
紀炳輝道:“也好。”
紀夫人嘀咕一聲:“但願真的是璞玉,不是石頭。”
紀炳輝道:“克製些!事情有把握之前不要露出痕跡來!”
“知道!我是那麼沉不住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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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夫人以為自己很沉穩,卻不知“璞玉”比她還沉穩,不但沉穩,還敏銳。
公孫佳提前離席是有身體的原因,也是因為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上了車,阿薑為她拍好了墊子,問道:“不開心?”
公孫佳道:“我離開,她們應該很開心。”
阿薑一直陪著公孫佳,道:“她們是有些拘束的樣子,不過……”她本想說,那些過於講究的人家裡,小娘子不都是有點繃著的嗎?旋即想到,她也沒見過什麼“過於講究人家的小娘子”,確實不太好評論。
公孫佳道:“害,去年把整個容家都給填坑裡了。”她去年雖然是針對的紀四娘,卻是把整個姓容的家族的女眷都給裹裡頭了。江仙仙與容瑜,如不是因為容尚書有彆的念頭,估計到現在對她也會避著點。容瑜過生日,容家的姑姪姐妹到了不少,這些人麵上不大顯,但是其中的客氣疏離,公孫佳還是看得出來的。
就,有點自作自受。不過並不後悔,以後有這種事還會再來一次就是了。
阿薑道:“她們要是這麼不懂事兒,您也不必上趕著討好,她們也不配。自己願意跟紀四捆一塊兒,那就一塊兒掉井裡彆爬上來了。”
公孫佳輕笑一聲:“她們不算什麼。”一點口角而已,容尚書都已經轉頭了,其他人縱使記仇又如何?又傷不著她。
阿薑想了一下,說:“今天紀家兩個小娘子有些奇怪。”
“哪裡是奇怪?她們恨不得把四隻眼珠子摳下來在我身上滾一遍。”
阿薑道:“您在說什麼呀?她們也沒那麼出格。再說了,這麼看您,她們能看出什麼來呀?又是為了什麼呢?”
“奇怪吧?”
“奇怪。”
公孫佳笑笑,心道,怕是紀家著急了吧?皇帝一直不用紀宸,紀宸就得一直等著,紀家可不得想辦法麼?
見公孫佳沒有多說,阿薑也就不再多問,隻是請示一下:“明後天,您還出門嗎?”
“你有事。”
“是。今早出門前,張翁翁那裡送來消息,說是李阿婆看著不大行了,我想去看一趟。”
“支些錢帛再去,多帶些。”
“是。”
阿薑提到的這兩個人,都是當年皇帝還沒登基前的老仆人。皇帝登基之後,固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雞犬也分個等級,並不是所有的家仆都能錦衣玉食、光宗耀祖的。部分老人在皇帝登基後跟進宮裡伺候了,譬如阿薑的養母,還有一些可以在皇莊上供職。混得最好的當數公孫昂,他都封侯了。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因為種種原因過得不太好的。或者是起先過得還可以,後來遇到了事情又敗落了的。公孫昂比較厚道,有昔日“同僚”過得不好,他會照應一二,不像彆人那樣忌諱提到當年做家奴的舊事。阿薑的養母出宮之後,就投奔他來。阿薑受養母與公孫昂的影響,也與這些老熟人有些聯係。
阿薑在心裡將今後兩天的事兒都安排了,何事托付何人也都想好了。這個李阿婆年紀已經不少了,真要死了,這個喪事她也還得再過去看看,請的假可能就不止一天,她得有個預案。
車廂裡又安靜了下來,車隊靜默無語地回到了府裡。
府裡,單良在等著公孫佳這次社交的成。這些人家的女子雖然不是特彆重要,卻是編織社交網絡的一環,單良是個閒不住的人,什麼事都想插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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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回來,單良先道了一聲:“辛苦。”
公孫佳道:“快要辛苦的時候我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