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兩人四目相對,都有一股悲意。
吳宮人本是個含蓄內斂之人,近來遭遇的變故太慘烈,乍聞弟弟的消息因而失態。叫完弟弟的名字,她就知道不好。她懂章昺,章昺不會樂見有吳選這樣的“親戚”的。遲了一拍,她又記起了王文方才的態度,心頭更是被重重捶了一下!
她的弟弟,還不知道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情!
鐘源反應最快,緊急將現場給控製了:“是不是天氣熱,所以中暑了?散了吧!來人,送她上車回府。大郎、五郎,你們金貴之軀,雖然健壯也不要逞強。也都選回府吧。”上前將廣安王的胳膊掐住了,低語幾句,讓他帶著吳選一塊兒先回府再說。
接著,鐘源對參與者說:“你們都是大郎看中的人,今天的事情,想必你們都知道些輕重急緩?”
眾人稱是。
鐘源又將其他樂人處置了,才在後麵跟著入城。
鐘源自認已經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了,根本不想繼續摻和進來,這事兒明擺著的,就是有人挖坑呢。王文多半也是同謀。吳宮人在宮裡的時候,外麵的人不知道她的來曆,出了宮,這常與章昺混在一處的人還能沒點數?吳選更是擺在明麵上的。
這趟渾水少趟,回來勸廣安王把吳選給安頓了,這事兒就算完了。他就安慰了廣安王一句:“陰差陽錯,好在宮人的弟弟找到了,以後就一家團聚了。在場的也都是自己人,我就告辭啦。對了,這事兒,雖不好聲張,也不是什麼大事,放寬心。”
廣安王卻不肯讓他走:“你等等。”
鐘源問道:“怎麼?”鐘源更看好以後,吳宮人弟弟都有了,也能興點小風浪。
廣安王問道:“你說,是不是有人要針對我?”
廣安王越想越覺得離譜,認為這事兒過於巧合了,廣安王懷疑這事兒是他二弟章昭乾的。鐘源當時就想跑了,要是讓太子知道,因為一件不值當的事,弄得太子兩個兒子起了衝突,他這個在場的人怕也要挨一頓。趕緊跑進東宮跟嶽父彙報才是正題!
不想廣安王對鐘源說:“你去查一下,是不是二郎的手筆。”
鐘源道:“大郎,現在不是鬨這個事的時候。事情都按下來了,您帶著宮人回宮,這事兒一筆抹平。再說了,怎麼查?他是樂籍,誰都能使的。就算是誰給塞過來的,也未必就是主謀興許是被利用了,查來查去,反而讓人心生不安。大郎不將這個當作一件大事,它就不是一件大事。”
章昺卻是不能容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恨不得吳選現在就死了,若非為了查一查線索,他現在就想弄死吳選!
鐘源跟他攤牌了:“我要敷衍你,出去轉一圈兒,隨便找個理由,說他們辦事不利查不到,也就混過去了。現在是對大郎說的真心話,這事,甭管是誰乾的,讓它冷下來。你再也沒有彆的把柄了。彆乾彆的事兒。當務之急,是平了吳家的事兒,不要牽連到您。”
道理章昺也能聽明白,但是咽不下這口氣,他還是說:“計進才!我想起來了!計進才是不是住在公孫家的屋子裡?叫大娘(延福郡主)去公孫府上走一趟,將計進才也給提了來。”
鐘源歎了一口氣:“那是呂家的人乾的。跟二郎也沒關係呀。彆查了,大郎,彆查了。”
章昺聽他這個口氣,問道:“你是懷疑王妃?不錯,這婦人真是可惡!去查查他!計進才也不要漏了!”
鐘源兩口就被章昺給支使了,兩個人簡直要氣炸了。鐘源心裡,二郎章昭如果把章昺的脾性吃得透透的,知道這事能把章昺氣成這樣,那章昺也就不用跟章昭對著乾了,遲早被章昭玩死。如果不是章昭乾的,而是王妃乾的,那第一要務應該是整肅閨閣而不是這麼個鬨法。
章昺在庶務上完全不合格。鐘源心道,阿翁應該很喜歡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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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聽延福郡主講了這許多,道:“你是真的了解他,他確實沒有心。”
她其實能理解章昺的,甚至對章昺有些欣賞,章昭確實是他的敵人,外家也確實不很可靠,自己搞勢力是對的,在宮外發展也是需要的。遇到一件很突然又巧合得過份的事情,有懷疑更是正常的。
可是他實際操作的能力真的讓人歎息,培養勢力,第一點是要拿到死忠,有個基本盤再往外說其他。出了事,得先把影響給按下去了,再談其他。章昺這……還是少爺脾氣呀!連餘盛都不如!餘盛現在多乖呀!
害!前頭二十幾年章昺過得真是太順了。順利到不肯承認自己有缺,不肯承認自己會失敗,如果有錯,一定是彆人的錯。
延福郡主道:“好了,你哥哥讓我將這些都告訴你,他說,查他是會查的,但是必得告訴阿爹。問你還有什麼主意不?”
公孫佳道:“計進才不過租了我家的房子住,想找他,你派個人,我讓他們領路。代我問哥哥一聲,吳宮人,你們要不要保。”
延福郡主感興趣了:“這還能保得下來?”
“命能保下來吧。至少能保住吳選。”
“行,我去問。”
延福郡主前腳出門,單良後腳就笑了:“好消息!廣安王是真傻。”
公孫佳道:“彆高興得太早,哥哥嫂嫂還折在裡麵呢,我看,他們要跟著吃瓜落。”
單良道:“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扛得住,您就等著看好戲吧。要我說,保什麼吳宮人?保什麼吳選?看戲就是了。”
公孫佳道:“還是要聽聽大哥的想法的,咱們對宮裡不熟。”
單良泄氣了:“行,那就等回音。”
延福郡主先鐘源在廣安王府外麵碰了頭,鐘源也是灰頭土臉,對延福郡主道:“再看看,不值當咱們出手的。是王妃乾的。”
延福郡主驚呆了:“什麼?她瘋了?腦子真的被醋煮壞了嗎?”
“吳選是呂濟民遞的條子接出來的。咱們這位大嫂,不簡單呐!竟讓她查出來吳宮人的底細了,還找得到吳選。”
“那現在怎麼辦?”
“照實說吧。他們的家務事,我不想管了,你也彆管了。”
“是我想管的嗎?我現在就後悔!”
“進去吧,將事情告訴他,咱們回家。實在不行,我就病一病。”
兩人進了廣安王府,將事情告訴了章昺。章昺倒是相信了:“是她能乾出來的事!這個瘋子!”
鐘源道:“大郎,不要宣揚。好好與大嫂聊一聊吧,開誠布公,將利害剖析分明。家和萬事興。”
延福郡主道:“大哥,計進才今天不在住處,他去了趙司徒家做抄寫。他……也算是有些文名的人,你……”
鐘源又給章昺講了講計進才其人,提醒章昺:“此人要好好對待,否則,於你名聲有損。”
說到這個,廣安王不由咬牙,他是最注重名聲的人,現在被卡得死死的了。弄死吳選這個不體麵的人,就要顧及計進才,計進才偏偏是個很奇怪的存在,所有人都很敬佩他的操守。趙司徒都給計進才一碗飯吃,如果計進才鬨起來……
“幸好,幸好。”章昺說。
鐘源問道:“什麼?”
“幸好,那個孩子沒有保下來,”章昺說,“我的兒子,不至於有那樣一個舅舅。”
延福郡主脊背躥涼,問道:“大哥,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
章昺慈愛地看了妹妹一眼,摸摸她的頭發:“沒事,這種事情,你不用知道。今天你也辛苦啦,回去歇著吧。我與他還有些話要說。”
延福郡主有些驚恐地看著鐘源,鐘源安撫地說:“你先回去吧。”延福郡主深吸了一口氣,她生來便是人上人,金枝玉葉,不拿奴婢的命當太大的事。但是這個哥哥,對親生骨肉也要這樣,她憋著一口氣,直跑到車上坐下了才吐了出來。
啞著嗓子說:“回家!”不行,她得回家跟婆婆兼姑媽講一講,再跟太婆婆兼姑奶奶講一講,這也太可怕了!對親生骨肉尚且如此,章昺還能對誰有人味兒呢?
章昺此時正十分溫情地搭著鐘源的肩膀說:“我現在隻有依靠你了,他們都靠不住。”
這話鐘源承受不住,乾脆給他跪下了:“大郎,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章昺俯身將他攙起:“我現在如履薄冰,誰都靠不住,阿爹不止我一個兒子。”
“大郎!”
章昺道:“我不能有一絲紕漏,你懂嗎?不能有一丁點兒的不好!否則,他們會吃了我的!”
“你在說什麼呀?”鐘源都不明白章昺是怎麼想的,什麼不能有一絲絲紕漏?那得看紕漏出在哪兒,糾纏這些細枝末節有意思嗎?
章昺道:“你要幫我。”
鐘源道:“沒人會吃你,你好好的,怎麼為了一個宮人,你……變得這麼不冷靜了呢?婦人的事情,不算事的。”他作一個忠臣狀,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了,口裡隻管勸著讓章昺冷靜,一直到紀炳輝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