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孫佳對紀氏的了解來看,這家人家得意之後張揚是肯定的,這甚至都是不以他們自己的意誌為轉移的。舊部門生需要補償,失去的十幾年時間需要奪回,子孫後代的富貴需要打牢基礎,這三樣,要實現無論哪一樣都必然充滿了侵略性,也必然令人警覺。
但是不應該是現在,紀宸還什麼都沒乾呢,容逸過來乾嘛?
容逸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與李四郎是奉了家中長輩之命前來請教的,原本趙司徒家的七郎,你也見過的趙朗也該來的,然而他領了差遣脫身不得,所以隻有我們兩個。今天來是想請教,你看紀將軍此行,如何?”
公孫佳聽他真的問了紀宸,愈發覺得不可思議:“如何?這才一個月,能如何?何況朝中有太尉,有諸位宿將,縱然這些人眼拙,你們當陛下這江山真是有哪個神仙捧在盤子裡送上來的不成?你們來問我,這就奇怪了。”
李嶽一直默默聽著,他不大理解容氏與公孫佳的交情為何到了這樣,但是很知道為什麼長輩讓他們來問公孫佳——這些老大人們從皇帝、朱勳等人那裡問不到。不過他與公孫佳沒那麼多的交情,就等容逸來解釋。
容逸也實話實說了:“是政事堂想預先知道,家父、司徒、侍中等人都覺得這其中有些不對。昔年烈侯在世的時候,軍需不是這樣的,對沿途的官員也不是這樣。有心請教,鐘太尉不能視事,安國公得兩位真傳如今又不在京中,請示陛下,陛下也不置可否。我們思來想去,唯有你能解惑了。”
公孫佳知道一些行軍的情況,但是不知全貌,問道:“哪裡不對?”
容逸與李嶽對望一眼,又看看這廳內的侍女,公孫佳擺了擺手,阿薑清人,親自站在門邊守著。容逸才說:“愈是主持大局愈要見微知著,大軍未動、糧草先行,政事堂發現,這支取的輜重比烈侯時多了三成。就這一個月,三成!”
這個數字相對於整個開支來說,其實不算大,但是趙司徒等人何等的精明?一看就知道不大對。這才第一個月,接下來會怎麼樣?紀宸能被選中,是之前就有過戰績的,隻是被壓製了些時光,他當年就不如公孫昂,現在肯定就更不如了。所以,他花費的時間肯定比公孫昂要長、消耗的兵力比公孫昂多,這個開支的總數已然驚人,現在平均的花費又增三成。趙司徒擔心紀宸這個敗家的風格會一直吸血。
公孫佳道:“說不好。”
容逸道:“願聞其詳。”
公孫佳道:“我聽外公、阿爹都講過一些舊事,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打法,我現在不知道紀宸是什麼路數,沒法對你講。他這還沒開始打呢,你總得讓我看完一個囫圇個兒,才好給你個斷言吧?而且他這一個月做了什麼,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評斷?幾位未免有些心急了。”
容逸隻得又添了一點內容:“他已參了兩本,都被司徒壓下了,紀司空雖沒有說什麼,可……”
“參什麼了?”
李嶽歎了口氣,容逸道:“參了兩個人,參這沿途的地方官員玩忽職守,要撤換。”
公孫佳道:“究竟是不是玩忽職守呢?”
容逸道:“年年考核都是上等。大軍糧草半是各地籌集,半是當地供給,他必要人一日辦完,這……”
公孫佳有點茫然,問道:“難道是有人為難他嗎?軍情緊急,當然要可著主帥的令來啦。這打仗的時候,跟太平年月的要求肯定不一樣。”她也沒經過戰陣,但是她薅了不少人來複盤過。她對紀宸的所作所為不是全然不知道的,按照她的標準,紀宸這一路上走得也不算慢,軍紀尚可,處事也挺果斷,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要不然公孫佳也不能這麼老實窩著不在背後捅刀子。
容逸理解她的意思,是說這些人無事的時候合格,有事的時候經不起考驗。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了。李嶽的耐心耗儘了,這兩個被參的,是李侍中的人,跟李嶽他爹一起讀書長大的那種。他說:“舊年烈侯北征,也是他們支應,從來沒有差錯。是以祖父命我來請教縣主,可有什麼當年的文字?”
公孫佳頓悟,這是有矛盾了。這勾心鬥角的事兒,她熟!隻因她出身武將之家,知道武將之間的關係,文臣之間的勾連她不甚了解才會一時沒有想明白。看來,這兩人今天過來,司徒等人確實有“為國家計”的意思,想對紀宸的戰爭消耗有個數,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個了!鐘氏、公孫氏的勢力幾乎都在軍中,因為皇帝是個明白人,知道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道理,地方官員還是以務實、有文的官員為主。那是趙司徒等人的勢力範圍,紀氏插手兩界,還要再削彆人的勢力,這就不友好了。
想通了,她也就乾脆地說:“那你們稍等。”讓阿薑將單良、榮校尉、薛維都叫了來。
薛維到得最晚。因黃、張二人入宮,薛維這些日子什麼事很忙,一天裡要有半天在公孫府裡待命,來的時候腳步很是匆忙。
公孫佳道:“你坐,有件事要請教。”
薛維沒敢坐,先抱了個拳:“主人但有吩咐,何敢說請教二字?”
公孫佳道:“甭弄虛的了,你說說,紀宸為什麼會這樣?”示意容逸講一下剛才的事兒。容逸也認出了薛維,心道,一個烈侯帶出來的老卒,必然深通兵事,也不敢輕視於他,將事說了。
薛維被請教,難免有點小得意。公孫昂在世的時候,處事與公孫佳是不一樣的,凡兵事,公孫昂自己就有主意,如果有要商議的,他不是跟榮、單二人商議,而是與部將討論的。公孫佳處境不同,更多的注意力在庶務與心機上,榮、單二人反而靠前了,正常的路子應該是部將排序在前的。
今天問到了,薛維也就不客氣了,聽完就咧嘴了:“嗐!少爺兵!”
單良的看示,紀宸這作派是紀家開始奪權了,榮校尉的看法,沒將紀宸想這麼壞,也是覺得他這是要立威,不然接下來沒法令行禁止。但是公孫佳沒有先問他們,而是先問薛維,他們也就不搶答了。
公孫佳的想法是,薛維先答,如果答案有理,就將這答案送給容逸,如果一眼看去太傻,再讓單良、榮校尉找補,反正她是不會輕易說話的,以免說錯了有損自己的形象。
但是薛維這個答案就讓她很滿意,輕輕拍了一下扶手,道:“著啊!我說呢!十九郎,回去準備著吧,往後這樣的事兒可能還有。”
李嶽臉都綠了,竟不顧禮貌地搶問:“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佳道:“很多人說,紀將軍與先父差的是天賦,這話過於武斷了,他們的性情也不一樣。紀將軍天之驕子,他心裡不是針對這兩個人,但是隻要這兩個人沒辦成他要辦的事兒,他就要發作。你在自己家,怎麼對沒辦好事的奴才的?好,守令是士人,不是奴才,那就路邊隨便一個布衣,讓他辦事辦不好,你怎麼辦?是脾氣、習慣使然,等他改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