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也歎氣了,章明道:“阿娘,還要請示阿爹的。還有,也要問問阿姐的意思。”鐘英娥反問道:“怎麼?你覺得不行?”
章明年紀比章晴要小,卻已是半個當家人了,說起姐姐的婚事絲毫不怯,道:“我並沒有這樣講。李家兒郎人品很好,當然是可以的。”
鐘英娥道:“那還等什麼?去個人,叫他回來問一問……呃,也不用,他一會兒也就回來了。”
延安郡王應完了卯,倒也不會在衙門裡呆全天。他有個借口,叫做“體察治下民情”,三體察兩體察的,就不知道體察到什麼地方去了。
延安郡王很快被老婆、兒子召喚回家,期間,公孫佳與章明都堅持問一問章晴的意見,鐘英娥也沒有二話,將人叫了來問。章晴臉上含羞,說話卻大大方方的:“我沒聽說過他有什麼不好,隻要爹娘覺得合適,也沒什麼。”
公孫佳道:“真的?”
章晴點點頭:“真的。”公孫佳的擔心在於,她怕再出一個當年與紀氏聯姻的悲劇,就恨不得多問問。否則兩家聯姻,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她再三確認,弄得章晴很奇怪:“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問題呢?委屈不到我的。”
公孫佳道:“你心裡有沒有彆的人?隻要差不多的,咱們就換個也沒什麼。”
章晴笑著搖頭:“換誰呀?人家難道不是深思熟慮的?”李嶽本來也是在她擇婿的名單上的,倒也無可不可。婚姻這東西,本來就是互相挑剔的,這一點章晴看得很開。
等延安郡王回來,家裡幾個人已經差不多定了個調子了。延安郡王向來開明,公孫佳先說了受人之托來問事,延安郡王就問妻兒怎麼看。鐘英娥說自己考查過這家夥沒有什麼劣跡,章明也說李嶽人才不錯,最後是章晴不反對。
延安郡王當即拍板:“好,就這麼定了!”
公孫佳這回真的遲疑了:“你們,就這樣了?我隻是傳個話。”她本來是想促成這件事的,等到姨媽一家這麼痛快了,她倒忍不住差點想唱反調了。惹得鐘英娥拍桌而笑:“還要怎麼樣?不好的婚事才要多想。”
公孫佳心道,真的是這樣嗎?她完全無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的父親,會怎麼安排自己的婚事,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可是既接了這樁媒,自己從各方利益考量竟無不妥之處,也隻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回家。等鐘秀娥將鐘府的意見一反饋,如果沒有問題,她就去容家回話了。
鐘秀娥回來,帶回來靖安長公主的意思——很好。
公孫佳又跑了一趟容府,帶了鐘英娥送的好些時新的小玩藝兒過去。鐘英娥給她東西,向來是不分貴賤,隻要好玩就行,公孫佳很挑了一陣兒才選了一包,換了更精致的匣子裝了,拿去給江仙仙姑嫂看。
順便就將女方的反饋給說了。延安郡王這裡,鐘英娥做主,女主的媒人就是鐘秀娥,公孫佳倒是隱了。延安郡王就上表,請皇帝給章晴冊封,有封號的皇室女子出嫁,還有相應的禮儀,連嫁妝也有規定的數目,她們的丈夫也有相應的官職調整,又有相應的禮服。
雖說國初尚儉,鐘英娥親生的女兒怎麼也不能節儉了,她早早給女兒準備了嫁妝,但是時新的樣式還是要現做,於是又是一通的準備。鐘英娥便想與李侍中家商量,訂婚在今年完全沒問題,這婚事正日子是不是訂在明年?她提的時候心裡有點怯,再霸王的一個人,跟李氏這樣的舊族說話也是心虛。
豈知李侍中那裡回的乾脆:“可以!哪怕推到六月以後都行!”是鐵了心的想要結這門親。
鐘英娥得了回答,心裡美得緊,愈發的上心了,連日常的遊樂都免了,還支使兒子多與李嶽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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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明辦事大家都放心,回來說李嶽確實誠意十足,兩人相處甚好。
公孫佳也便放心,暫將這一出放下,命人去把吳選給叫到府裡來。
阿薑擔心地說:“這幾天忙裡忙外,要不歇歇吧?吳家的人不要緊,何必急在一時呢?”
公孫佳道:“那李侍中為什麼急著先將親事定下來呢?準備得越早越好,哪怕用不上。”
改名單宇的細穀侍立一旁聽著,悄悄看了她一眼,心道:這與阿爹說的一模一樣。她新認的親爹單良日常也不是躺平的,一閒下來就忍不住乾點缺德事,邊乾還邊教她,說的就是這個話:“埋點線,用不著就放著,用著的時候就頂用啦。”
說這個話的時候,單良正在修改謠言,準備造紀家的謠。
阿薑見公孫佳主意已定,給單宇一個眼色,單宇知機,去安排人通知吳選了。他們不認為會叫不來吳選,吳選一直悶著讀書,這個人名甚至已經在京城聽不到了。依公孫佳的意思,給吳選改個名字,往告身上一寫,以後新名字與“吳選”就不相乾了,以“認姐姐”為分界點,與過往一刀兩斷。
單良卻提前勸住了她:“為什麼要將他與過往完全撕開呢?他撕開了,還有您什麼事?他是一個會知恩圖報的人嗎?他與計進才的相處,很平和嗎?這樣的人,是要讓他永遠有個一捏就準的軟處的。您為人著想的時候,也要看看對方是什麼人。讓吳選永遠有心病,不好嗎?”
單良在公孫佳麵前恭謹很久了,說到吳選,他又抖起了師長的架子。公孫佳聽了,也覺得有理。她本來是認為吳選怎麼也翻不出她的掌心,改個名字不費事,吳孺人也能輕鬆些。但是單良這個提議也沒什麼不好。
所以公孫佳也就沒提改名字的事情,單良還不放心,他怕廣安王那邊有人想到了,甚至把告身上的名字給吳選提前填好了。
吳選得了告身,並沒有想到此節,公孫府一召,他也就來了。他沒有不聽話的理由,吳孺人告訴他,這告身並不是廣安王給的,給他將利益剖析了。吳選是早早提醒姐姐廣安王薄情的人,聽了吳孺人的話也不懷疑。
若是最初,他或許會覺得公孫佳是個濫好心的大小姐,現在卻不敢這麼想了。他乖乖地跟著公孫府的人,從側門進了府裡。他低頭走著,又湧起了昔年進入權貴之家的那種心情,公孫佳不是個讓人想弄哭的嬌小姐了,依然讓人想看到她……
一路進了一間偏廳,裡麵已燒起了炭盆,公孫佳將手上一隻盛開的大紅色的菊花插到了圓腹瓶中,說:“坐吧。”
吳選察顏觀色的本事全上來了,他不敢說,先照著姐姐的囑咐,跪地致謝。
公孫佳慢慢地走到他的麵前,說:“還行,不算太呆。”
吳選心裡“咯噔”的一聲,臉埋得更深了。
公孫佳心裡歎了一口氣,吳選不醜,甚至非常的好看,但是這個氣質,怎麼說呢?他像是一個假人。木雕的匠人以木頭為對象,雕琢他們的作品,這木雕甚至能讓人看出喜怒哀樂來,是活的。吳選明明是個活人,卻比木雕還要假。
他會哭會笑會嗔會怒,會謙卑會高冷,連清高的姿態都能做得出來。但每一樣都是被設計好的,匠氣十足。沉緬與他的清冷麵貌的人,當然也能敬他如高潔之士,然而這種清冷與敬,總像是戲台子上的打戲一樣,是套好了的招式。
玩物。
不脫去這股玩物的氣質,這個人永遠是個廢物,他的內心永遠是殘疾的,顛狂的。公孫佳沒有那個精力,吳選也沒有重要到讓她耗費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將他完全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公孫佳道:“給他。”
吳選不明所以,因公孫佳給了他一個告身,他以為還有什麼好東西,也許是官服?不想一個細瘦的侍女拿過來一張麵具。
公孫佳道:“戴上它,直到你無論喜怒哀樂臉上都不會再假笑為止。什麼時候眼珠子不會亂轉了,什麼時候再摘下它出門會友吧。”假,就給我假到底!
作者有話要說:就……大家一起缺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