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選渾身緊繃地離開了公孫府,他的腦子有點亂,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活著從那間偏廳裡飄出來的。
麵具擺到他麵前的時候,久違了的屈辱感又排山倒海般的襲來。
這個麵具是什麼意思?他沒臉見人嗎?還是什麼?不等他再多想,公孫佳下一句話卻讓他遍體生寒——她竟準確地說出了他心中所想。他想報複,他想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人也落到爛泥裡,他想……
他的人生裡有十幾年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暗中告密之類的事情他經的見的也多,如果公孫佳隻是說了他日常所為,他會害怕,但並不會恐懼。害怕也隻是怕懲罰,而不是這樣的遍體生寒。
他仿佛被剝了個精光,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展覽。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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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吳孺人看著挺乾淨的一個人,怎麼她的弟弟竟有這般醃臢的心思?!”阿薑生氣地跟公孫佳絮叨。
阿薑與單宇都是見過陰暗之事的人,在她們的經驗裡,有陰暗心思的人通常形容猥瑣,一舉一動都透著股瑟縮的勁兒,單從麵相上看就上不得台麵。可吳選這長相拿到哪裡都是上等,這種反差分外的讓人不能接受!他要長得再醜一點,阿薑絕不會覺得失望。單宇已接收了這麼一個訊息:吳選,貌美而不可靠。
阿薑還要絮叨兩句:“白瞎了這個長相。”單宇卻想:阿爹說的對,看人不能看美醜,得看心。又很好奇,公孫佳是怎麼能看出來吳選的心思的。
阿薑與公孫佳處得久,好些話就問得出口恰為單宇解決了疑問。阿薑問道:“您是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公孫佳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聽過。”
單宇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啊?”
公孫佳卻不解釋太多。她的這個“聽過”聽的不是吳選這個人,而是早幾年聽鐘祥、公孫昂宴會上一些奇怪的長輩們吹牛的時候夾雜著聽過來的。與會的人都是經過了改朝換代的,戰亂時期的人性會有許多奇異的變種,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都有。由貴變賤、由賤變貴的例子掰著指頭都數不過來,當時公孫佳年紀還小,聽得跟聽天書似的,壓根沒法理解。
直到她見到了吳選。初時她並沒有將吳選往這些例子上生搬硬套,待對吳選的人品有了一些評判之後,卻突然悟了——這不就是之前聽過的陳年舊事麼?再一想,吳選這樣的人,史不絕書。你要問“書庫”陸行,他能引經據典地從每一朝的史書裡給你各搬出三個以上的具體案例,甚至還能告訴你一些比吳選更過份的。
公孫佳不想在吳選身上浪費太多的精力,但是吳選這個熊樣一看就是又想偏了。她是很難理解吳選這種人的,你遇到了麻煩,那就去解決它,整天什麼事都不乾,就知道擱那兒悲春傷秋、感歎自己紅顏命薄,看彆人過得好了就嫉妒。遇到這種人,公孫佳就忒想一巴掌把它掃到荷花池裡淹死算了。這種人在她眼裡就是廢物。
不過吳選連著吳孺人,她還得再稍稍費一點心。吳選這樣的人,姑且可以稱之為小人,小人畏威而不懷德,鎮住了他、讓他不敢動就對了。小人有時候也會有些奇怪的心思,也會存有一絲善念,還會記得一些人的恩情、會想還報。但是這恩情會記在誰的頭上,又會還給誰,就太難琢磨了。公孫佳的親朋好友裡,沒有一個人會琢磨“小人的報思”。公孫佳隻要吳選現在不給吳孺人惹麻煩,就夠了。
她就很簡單地戳破吳選的心思,讓他害怕,讓他老老實實地滾回去窩著,目的也就達到了。至於之後吳選是脫胎換骨,還是彆的什麼,她就不會管得太多了。隻要她自己能夠壓製得住吳氏姐弟,則這兩個人是什麼樣,對她的影響都不大,尤其是吳選。
不過吳選這事,讓她想起來了癱瘓的外公、過世的父親,想起了昔年兩府的盛況,公孫佳心裡一陣堵,此後一整天一個字也沒再往外冒。弄得鐘秀娥與喬靈蕙兩個在暗地裡罵了吳選祖宗十八代,兩人的邏輯樸素得近乎真相——見過他之後就心情不好了,一定就是他的錯!以後這個王八蛋再敢上門,就給他打出去!
吳選此後有一段時間也沒功夫上門,他領了個麵具回去,非常聽話地將往臉上一罩,帶著麵具與人相處,縱使計進才也隻能看到他的麵具而不是他的臉。
公孫佳聽了回報之後,一笑置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喬靈蕙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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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就這麼一個姐姐,對喬靈蕙的關切不亞於任何一個人。一切都給喬靈蕙預備妥當了之後,她特意將餘盛給隔離開了,讓人帶著餘盛出去玩兒。
餘盛雖然知道自己這輩子的親娘要生產了,但他的生理衛生知識並不足以判斷預產期之類的的東西。被元錚和單宇帶出去的時候,他心裡還挺激動的——終於能和阿靜單獨相處了!
阿靜姐姐有陣子沒見,回到府裡來也隻是聽說她回來了,上課的時候阿靜是陪著他和鐘黎一起上課,他有什麼話也不好講。等到下了課,阿靜又和單宇一起到單先生那裡去了。餘盛是很想為阿靜鳴不平的,明明阿靜樣樣出色,怎麼單先生隻認了單宇當女兒,卻把阿靜閃出來當奴婢呢?
餘盛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元錚卻從來不給他機會。無他,單宇比他們年紀都大,童養媳的經曆使然,比他們也成熟一些。一眼就看穿餘盛這小東西心眼兒不太正,年紀雖小倒像是對元錚有些那樣的意思。
單宇看起來黑瘦刻板,這府裡扳倒了算,元錚卻是她第二親近的人。兩人在單良那裡住了個對門兒,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單宇就打趣元錚:“你好歹留點兒神,彆惹下什麼風流債來!”將元錚一張俏臉氣得烏黑。
單宇這脾氣是越來越像單良了,好心提個醒也要說得氣人。元錚氣了一回之後,也有意與餘盛疏遠,於是餘盛除了上課,連元錚的麵都見不到了。
今天終於有了這麼個機會,餘盛心裡還挺美,看看有阿靜、有單宇,尋思著怎麼將單宇給支開,他好跟阿靜單獨聊一聊。既然“收做義女”這種言情裡的橋段都出現了,那麼阿靜是不是也有機會通過這種方式擺脫奴婢的身份呢?
可是三人一直坐同一輛車,他沒找著說話的機會。待到了園子下了車,他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過去:“遊樂園?!”臥槽!小姨媽真是神人啊!這年頭居然修出了遊樂園?!
元錚被這個文盲給氣笑了,公孫佳那裡天天的操心,餘盛在這邊不知道學了些什麼。他沉聲提醒餘盛:“是‘樂遊’。”公孫佳在城裡建的兩個園子之一,餘盛滿腦子的遊樂園摩天輪,進園才反應過來元錚說的是什麼意思,整個人都尷尬了起來。
單宇看著這兩個人的樣子,好心地插到兩人中間,將元錚給隔到了一邊:“你先前也沒好好逛過園子吧?我陪主人逛過,餘小郎君我來陪,你自己去逛逛吧。”
元錚道:“不必了。”依舊跟在餘盛的身邊,然而餘盛說什麼,他又不怎麼回答,隻一雙眼睛不停地掃描著園景。餘盛心道:這也太慘了,是都沒有好好玩過嗎?我要陪著她好好逛一逛,四舍五入等於約會了。餘盛看“阿靜”喜靜,也就不多說話,陪“阿靜”安靜地逛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