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軍令,召地方官“滾過來”之後,公孫佳話鋒一轉:“咱們繼續。”
吳明來之前,她聚集將校是來討論這次遇襲的情況的,中間因為吳明的到來打斷了,現在是時候說回正事了。
眾人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之前說的是什麼。己方的總結剛剛做完,現在是開始評論敵方了。又是薛維打頭,他說:“這個張世恩,很快。如果是他自己領兵的話,那他是有些本事的。”
黃喜咳嗽了一聲:“誇他做甚?”
薛維道:“不是誇他,這是事實。如果不是他親自領兵,那他手下也是有能人的,不能過於輕敵。咱們今天都有些慌亂,不瞞諸位,我是有點發昏,萬沒想到在這個地界能被人偷襲的。是一路走得太順,大意了。咱往後可不能這麼心大了。”
尚和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帶的那也叫兵?一群無賴罷了!”
鄧凱給尚和遞了個眼色,尚和哼了一聲:“怎麼?你小子也是經過廝殺的,不會也這麼膽小吧?”
鄧凱道:“將軍,快,是很可怕的。”
容持有點忍不住了這滿營裡年紀最大的也就四十來歲,再往上就沒有了,主帥更年輕,還不到二十歲,他自己也是個年輕人,又是在討論戰爭這樣令人興奮的話題,他便將矜持拋到了一邊,問道:“襲擾確實很討厭,可隻要紮穩營寨,警戒得宜,並不是什麼大事吧?”
這人是公孫佳向容尚書要人,容尚書特意把這小兒子托付過來的。公孫佳不免要多費一點心,對他說:“同一個人,你們一個時辰隻能打他一次,我一個時辰能打他兩次,這跟你們兩個人在一個時辰裡分彆打他,有什麼區彆?再說了,快,不止是突襲快,他調度也會很快,捕捉戰機也會很快。”
尚和也跟著點頭了:“是這個道理,還是您說得明白。您也說過了,咱們的長處就是大軍,不能隻跟它比快,還是得拿咱們自己的長處。”
公孫佳道:“你們看,他們有多少兵馬?”
眾將都說:“從突襲上看不出來,從軍報上來看,似乎有數萬。不過,若是調配得宜,一萬上下也能打出這樣的局麵。”
“一萬,不能再多了,”公孫佳說,“鄰近州府有多少人口?抽丁抽走了多少?還剩下多少?他又能蠱惑多少?”
基本上,萬戶可以設縣,上縣的戶數多一些,一家男丁也就三、五個——家庭的人口多了,地方官吏為了政績(戶口數的增加)、國家為了稅源也要設法給它拆成小家庭,這有個術語,叫做“析戶”,即分立戶籍。
張世恩等人帶動的,得是能跑得動的中青年男子,這年齡、性彆上又給它卡死了。
鐘佑霖放心了:“那就好辦了。”他們這支隊伍人數比反賊要多得多,且補給充足。
趙儉此時也開口了,他說:“恐怕更不妙了。征戰講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君侯奉天伐罪,是占了天時,然而反賊是本地土著,地利這一條,被他們占著了。至於人和……”他歎了口氣,地方官太拉胯了,公孫佳剛才都罵出來了。
與他的憂慮相反,武將一方都摩拳擦掌,鬱喜來道:“怕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看君侯的策略就不錯,把這些酸貨都叫了來一圈,君侯就接管了全境!什麼人和,不都全搶過來了?”
這就很有鐘氏的風格了,公孫佳與鐘佑霖都露出了笑容,鐘佑霖甚至鼓了一下掌。
公孫佳道:“要做好他們不頂用的準備。來,咱們來看看……”
他們才站到地圖前麵,小秋跑了進來,說:“君侯,打聽到了!”她是童子營出身,經過榮校尉的手,大部分人都有點收集情報的本事和習慣。小秋有一樣比較有用的本領,學方言挺快。這邊打完了仗,那邊她把衣服一換,尾隨著信使跑出去遛了一圈兒,現在來彙報了。
由於時間也比較短,她打聽到的情報不多,其中大部分內容都比較淺,但是有一條她認為應該報告:“賊人不是一股,是兩股!”
吳明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信息沒有講,就是這地方鬨事兒的,是有兩個比較出名的領頭的,一個是張世恩,另一個叫汪鬥,吳明都沒有提這人的名字。
這是一個說不清楚祖宗八代的人,因為一直土裡刨食也不怎麼識字,隻是因為被抽稅、抽丁,三個兄弟都死了,就剩了他一個,他爹因為衙差催稅沒繳夠被抓到縣衙關起來,一不小心死在裡麵了。他掄起鋤頭與衙差理論,就是這麼寸,一鋤頭掄衙差腦門兒上了,把人打死了。
擱平常也就認命了,可汪家隻剩他這一個成年男子了,他要完蛋了,全家婦孺怕不是更要餓死?不如就乾起來!
他不識字,隻能招呼起同村同姓過不下去的人,再吸引周圍的普通百姓,這就是尋常寇了。被剿滅也會很快,然而,張世恩橫空出世了。他有文化、家世在本地也算富貴,人也有點聲望,汪鬥和這一乾兄弟被他折服,也就跟著他乾了。
隻是近來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分成了兩股,卻不是分兵的模樣,像是鬨崩了。具體原因,不明。
公孫佳道:“有趣!”
她與單良交換了一個眼神,大帳裡最缺德的兩個人瞬間達成了共識——這裡麵有文章可做,哪怕不挑撥得他們互相攻訐,也得設法分而破之。
於是,在釘死四界,將叛軍固定在一個範圍之內,再消滅之的大方針之內,“分而破之”又被列上了日程。榮校尉道:“屬下加派人手,儘快偵知原因。”
“去吧。”
然後是接下來己方的行動,鬱喜來說:“君侯還是要擇一處城池,據城而守的……”
討論得很晚,蠟燭又點上了,飯菜也端了上來。軍中禁酒,公孫佳這裡的飲食卻是將軍們畢生軍旅中之初見。行軍的時候,生啃乾肉條都算好的,急的時候隻能揣點冷硬費牙的乾餅子,能有大塊的烤肉、燉肉就是好夥食!
公孫佳吃的是羊乳粥。
再看那群公子哥兒,他們好像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這些人跟鐘祥、公孫昂不是一樣的作派了。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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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趕到大營的時候,公孫佳飯都吃完了,已經擺上切好的水果。小銀叉子才叉起來吃了兩塊,小張就來說:“縣令到了,還帶了豬羊果酒。”
公孫佳放下叉子,擦了擦手,說:“請進來吧。”
她當時話說得狠,拿定主意之後反而溫和了起來。
縣令滿頭大汗,進了大帳當地一跪,顧不得趕路的辛苦,也顧不得自己的年紀是公孫佳的兩倍,哭著說:“可算把君侯給盼來了!君侯!我們苦呀!”
他又將吳明的話哭了一回,總之,就是他慘。公孫佳很有耐心地聽著,等他哭不動了,才命人將他扶起,讓他坐下。公孫佳覺得這縣令腦子有病,都這節骨眼上了,還先派個書吏過來,他還不親自來。你才闖了大禍,現在又開始耍心眼兒?
縣令心裡打著小鼓,他不認為自己是在耍心眼,這是不得已的策略。鬼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派個女人領兵來救!彆說他了,就是全天下的人都算上,幾輩子跟個女將打過交道?他這兒出了事,他更得慎重。在不知道這女將的脾性之前,他不敢貿然來見的。所以才派了個精明的書吏先探探口風。他勞軍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隻等按照吳明傳回來的消息,調是該怎麼迎接。反正,有這些東西打底,他應該不會被刁難。
哪知公孫佳的想法是——我是朝廷派來的,早就移文通知你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文不對題,難怪到現在還是個縣令!
公孫佳問道:“我要的人呢?”
縣令一懵:“啊?人?哦哦,張氏族人躲出去不少,不過張氏是本地大族,還是有些人留下來的。我……”
“收押了嗎?”
“我將他們的宅子封了起來,派人看守了,許進不許出。”
公孫佳突然問:“汪鬥呢?”
“啊?他……他家沒什麼人。”
公孫佳又問了幾個問題,發現這縣令有些魂不守舍了,她索性攤牌了:“說吧,你這縣裡有多少虧空?”行軍打仗,一部分糧草靠長途運輸,另一些生活的補給也要就地解決。公孫佳不去問書吏,因為書吏這些人老精明了,會編,會騙,是“吏”自有一套暗語話術。這縣令看起來有點蠢,且是“官”,公孫佳對“官”更熟,更容易看出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