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良道:“是。我已重新規劃了,他們給口糧,比照士卒的減半。餓不死,也不能讓他們吃飽了。這些人不可相信,不能給他們再有拿刀的力氣。等朝廷判決下來,派了人來接手,再說。”
“行。照看一下,有傷的彆死了。”
“君侯太小心了,”單良說,“您仗也打贏了,對百姓也愛護了,我派人打聽了,您的名聲挺好,都說您不愧是烈侯的女兒。對這些逆賊又何必……”
公孫佳道:“這是我的考驗,打贏了不是考驗,怎麼贏的、贏了之前的布置、贏了之後的安排才是。先生,我快累死了,我覺得我快要生病了,打完這一仗我肯定給躺半個月。我這個樣子,難道能長年征戰不成?我的卷子,與尋常將領不一樣,他們答的是戰爭,我寫的是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得寫得好好的,給陛下看,給所有人看。他們可以不喜歡我,但有事的時候必須能想到我。”
一口氣說了很多的話,公孫佳太陽穴突突地跳,單良見狀,忙說:“我明白了,君侯說的是,您休息,我再去把賬盤一盤,將您的奏本再潤色一下。”
公孫佳這一夜也沒怎麼睡好,她雖然心大,但是睡眠很輕,帳篷不隔音,這麼些人集中住在一起本就吵鬨,軍中不斷的巡邏,有士卒打贏了開心地唱歌,這些是不能阻止的。再有,傷者的哀嚎、死者親友的哭聲……
天一放亮,她就昏沉沉地要爬起來。再閉著眼睛讓單宇給她洗臉穿衣,吃飯的時候才張開眼來。眼睜開了,各路將校都不等招呼就過來了,謝普等人也早早起來往大帳裡來。各府的長官、駐軍的軍官也來了,公孫佳忍住了起床氣,笑得咬牙切齒的:“諸位勤於王事,令我感動!”
各路將校非常的興奮!都等著下一仗!本來!烈侯家打仗對付這麼點子人都不應該拖太久的!公孫佳第一仗安排得挺漂亮的,他們等著她下麵的安排,拿下張世恩,大家一塊兒回京領賞去!
這一路來得漂亮,連謝普那樣禦史世家出來的人都沒挑他們的錯。往朝廷報的信都是“秋毫無犯”,朝廷回的公文、皇帝下的旨意裡表揚的態度溢於言表。哪怕沒拿到人頭,跟著公孫佳這一路,回去風評也能變好!
不虧!
鐘佑霖等人也興奮,第一次隨軍出征就這樣,他們也開心。鐘佑霖連夜寫了三千字的記錄,厚厚的一疊紙,封起來寫封皮的時候抬手寫了給老婆,寫完了才發現——不對,好像得給外公!又拆開了封皮,加了好幾頁紙,把表妹好一通誇,才重新封起來。
容持等人自不用說,謝普也是一樣,他這一批文官裡年紀最長,是見過世麵的。本以為武將們做事粗疏,但公孫佳不同,她的風格更加廟堂。怨不得陛下要用她,若天下領兵的都這樣,該有多好!
各府主官更不用說,剿平匪患當然是好,可是沒他們什麼事就不對了!怎麼也得蹭點功勞出點力,不為獎賞,是為了“將功折罪”。巴望著公孫佳給他們也派點活計。
榮校尉也挺興奮,他一夜沒睡,先審汪鬥,再提了汪鬥的幾個頭目。連同他的手下從賊人家眷那裡問出來的消息一綜合,他也交出了一份報告——汪鬥與張世恩決裂的真相。
張世恩有顆不安份的心。他隻要拖著,到時候邊患一起,他於腹心之地起義兵,這天下是誰的,那還真不一定呢。再不濟,也能割據一方,有新帝的時候他也能投資一下,做個元勳。他對汪鬥說過:“本朝開國二十年,剿匪平邊患又是十幾年,如今北方邊患又起,看著也不像是個太平天下的樣子。我為何不可乘勢而起?現在隻要能拖下去,必有機會。官兵來剿,我們進山,官兵一退,就劫各州府庫。”
汪鬥與他不一樣,既沒讀過書,也不是什麼好“奇貨可居”的富貴人。他一個土裡刨食的人,造反是不得已的,三個兄弟都死於邊患,他是不想有亂世的。他家這幾年慘是慘,沒邊患的時候還是能活得下去的,不幸是抽丁抽上了,這找誰說理去?這要再鬨起來,他全家能剩幾個人,是真的不好講了……
他勸張世恩彆這麼損,天下大亂都是人命來填,他是要個公道,隻要事情鬨大了,朝廷派人來聽他的冤情,就算要他死,那也得證明他不是個天生的亂民,他爹死得冤,害死他爹的縣令得受罰。
張世恩不聽,又忌憚汪鬥才是最初倡議的人,不少“元老”還都比較欣賞汪鬥。一個是愛耍心眼的,一個是還算耿直的,有心算無心,虧得汪鬥人緣不錯、人也不笨,得到了消息張世恩要並吞了他,乾脆一拍兩散。隻是張世恩出身好,好些人更願意跟著張世恩,他隻帶走了三千人,據他說,張世恩手下有六、七千號人,因為劫了縣裡的倉庫,衣甲兵器都還充足,糧草也囤積了一些。
具體物資有多少,汪鬥不擅長這個,他說不清楚。
鐘佑霖聽完了就大怒!那是他外公的天下!破口大罵:“殺千刀的賊!怎麼敢?誰說天下亂的?還要等邊患?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吧……”遣詞造句充分顯示了他雖然平時裝得跟斯文人一個人,其實真的是鐘家子孫。
公孫佳擺了擺手,他就住口了,期待地問表妹:“咱們怎麼收拾這小賤人?”
公孫佳道:“表哥,世上一直都不太平,隻是沒有輪到咱們頭上罷了。你要以為這是理所當然,是要會惹出禍事的。民變,都是激出來的。”
不止鐘佑霖瞪大了眼,謝普更是感慨——這不像這樣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能說出來的話,她與武夫確實不一樣。
“看我做什麼?確實十幾年就沒斷過征剿呀。坐天下,從來都不能高枕無憂。出了事兒,咱們就得站出來平這個坑。”公孫佳覺得這些傻子真是莫名其妙,她這些年複盤的都是什麼?是她爹曆年征剿的戰例,公孫昂直到過世之前不久,還又平了一場叛亂。就沒停啊!
安穩,隻是大麵上的安穩,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太平的。
公孫佳對榮校尉道:“你歇一下,午後再去審問,張世恩的巢穴在哪裡,布局如何……”
榮校尉道:“這個已經問過了,屬下畫了張草圖。不過那是汪、張反目前的安排,等元錚他們回來,互相驗證有無更改布防,再報君侯。那小子眼力不錯,應該能看出些名堂來。”
“好。”
公孫佳又對早盼著她下令的各府長官說:“張世恩勢大,不比汪鬥,還要諸位配合。”
眾人巴不得這一聲,齊聲說:“謹遵君侯帥令。”謝普看到他那位老同學向自己遞眼色,輕輕點了點頭。
一時散去。
到得下午,元、薛、鄧三人殺氣騰騰地回來了!
薛維十分開心,但是鄧凱將他拉了一拉,說:“薛叔,讓小元走前麵。”薛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被老哥黃喜說了一句:“你小子這兩□□啊!比咱們這些老哥哥能躥!”黃喜為人耿直,想什麼說什麼,給薛維潑了盆冷水,薛維冷靜了下來。
三人這一場很順利,元錚見機得快,沒等張世恩派出去的隊伍打下縣城,他們就從後麵襲殺了過去。打到一半,薛維、鄧凱帶的援軍又到,這兩人也有些眼力,他們從左右包抄了過去。隻有城中無人主持,不敢開出城門掩殺。
饒是如此,戰果也很可觀。
元錚帶著出來的都是狠人,個個雖然年輕,卻是六親斷絕式的“獨”。一支作疑兵的隊伍,硬是打出了中軍主力的氣勢。他們不留活口,旋風一般掃過,管你是重傷還是屍體,一人補一刀。
這是榮校尉的鍋,他主管的是刺探,軍中刺探與彆的不同,被發現了會死,所以一般遇到會泄漏身份的事,榮校尉給他們的教育就是——先下手為強,弄死他。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就這風格,給帶正經行伍裡來了。現在想改也是來不及了,因為之前根本沒發現還有這個副作用。之前擔心的是,養元錚是養個能獨當一麵的將軍的,不是養個見不得光的探子的,得讓他眼裡有大局。
不管怎麼樣,人是回來了人頭也砍得不少。
公孫佳原本情緒不佳,見元錚完好地回來了,笑成了一朵花:“好!回來就好!你跟阿榮說說看到的,你們兩個合計一下……”
人人都等著她下道命令,大冬天的出來很久了,打完回京過年還來得及,正旦獻捷,多長臉!
公孫佳仔細聽完了,說:“好,知道了。”
然後是分派任務,各府長官、各駐軍的頭領都可以回去了,整頓軍務,再次重申不許攤派,並且要安撫好百姓。
她要圍困住張世恩!
各府長官不敢反對,雖然是有點怨氣——咱們可沒怎麼盤剝百姓呀!可亂子惹了,也隻好聽命。公孫佳看出他們不服,慢悠悠地說:“難道張世恩是這縣令親自惹出來的?官清似水,還有吏滑如油呢?上點心,辦事要靠他們的。”
眾官長聽了,方覺有理,平素他們是不太在意這些吏民的,雖沒有諂媚拍公孫佳的馬屁,倒也息了不滿,都說會配合。
駐軍的校尉卻有話說:“不知君侯要如何推進?咱們好準備,光困他,怕要費功夫呢。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他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防不勝防。”
黃喜從來是維護公孫家的急先鋒,搶先說:“做兵的但聽號令,哪有那麼多的廢話?是君侯不如你還是怎的?咱們公孫府從來不虧待自己人!”
薛維咳嗽一聲,黃喜沒明白他的暗示,說:“小薛,你說!你跟著君侯吃虧了嗎?這不,立功了吧?你……”
薛維隻好連聲說:“是是是,你少說兩句話,沒有你這些廢話,我也追隨君侯的!”
鬱喜來也要加一句,連同他的本家鐘氏也要吹起來:“跟著郡王家的君侯家,總是有前途的。”
公孫佳笑罵道:“出息!以後的好處隻會更多。打贏這一場,我什麼功勞都不要,也不用要。隻要聽我的,我包你們得到的更多。至於圍困?乾等著算什麼圍困?”
謝普得到了老同學的再次眼神催促,隻好說:“他們也是情急,還請給他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公孫佳道:“這就是我要說的最後一條了——搜羅所有張世恩叛軍家眷,六、七千人,不能都是孤兒吧?張世恩就算挾裹百姓,也不能都挾裹走了吧?找!把剩下的給我找到!哪怕找到一半,三千戶,每戶算五個人,至少給我找到一萬四千人,都給張世恩送過去!咱們也沒餘糧了,又不能眼看著他們餓死。他們家裡出了不乾人事的,可他們確實可憐。我給這些賊人一個做人的機會,好好照顧他們的家人。”
而且這是冬天,禦寒的房屋、柴草、衣物……就算能耕織,播種最早也要到來年二月,收獲更晚。不信張世恩有能力白養這些人三個月!
消耗他,逼他出來決戰。
她早下令守住兩條咽喉要道,這些關隘之處是在京城裡就已知道的,其中一處因為汪鬥的關係,現在也到了她的手裡。也就是說,兩條要道一條已經在她手裡了,她現在是捂住了張世恩的嘴,張世恩還想喘氣隻能用鼻子,隻能從那一條道出來。
大軍決戰,她會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