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疑似汪鬥的人衝了過來,公孫佳一點也不驚惶。她雖是初臨戰陣,卻有著一顆比彆人更加冷靜的心。這跟膽子的關係不大,跟自己身邊的護衛的關係比較大。
身邊的弩陣擺好,公孫佳猶有閒情觀察汪鬥。這個汪鬥沒有傳說中逆賊標配的“身如黑塔、聲如洪鐘、青麵獠牙”,反正有點乾瘦,個頭倒不矮,行動又頗迅捷。公孫佳想了一下,對單宇說:“這副樣子果然能讓無賴信服。”
看起來就像個起頭的樣子,隻是不知道張世恩又是個什麼樣子了。
汪鬥很急,他知道公孫佳帶了許多人馬過來。瞧不起女人,也得瞧得起她帶來的數萬大軍不是?他自與張世恩分兵之後,手上隻有三千人馬,就起事來說不算少了,然而與朝廷大軍一比可就不算碟菜了。
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公孫佳與之前那些人一樣傲慢,不將他們放在眼裡,那樣他就可以利用這輕敵的心理儘快衝到主帥陣前,哪怕不能生擒了她,將她驚退也可以了。主帥一動,底下的將士必然心散。就像縣令出逃,縣城就很容易被拿下一樣。
汪鬥已經看出來這是一個陷阱了,陷阱又如何?隻要他夠快……槍林箭雨他也夷然不懼,因為按照經驗,這些箭的準頭極差,死於流矢比死在故意射他的箭下的概率還要大一點。不能停,以最快的速度衝破箭雨,就算他贏了!屆時,這些兄弟們的家小也就能救下來了。
此時,公孫佳發現了人數不對,結合各方的情報,汪鬥手裡應該不止這些人,還得有一半沒過來。她不在乎這些人的下場,隻要將□□的源頭平息了,將汪鬥這樣敢振臂一呼的人拿下,剩下的人就壞不了事。她唯一要擔心的是……
“傳令黃喜,讓他警戒,留神汪鬥還有後隊!”公孫佳緊急下了命令。真是小看了汪鬥了,本以為他人不多,傾巢而出應該會一股腦的壓過來,沒想到他還有這安排。
黃喜得令,灑出更多的斥侯,還未回報,汪鬥已衝到五丈開外,公孫佳已經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了!
此時更多的箭枝向他潑灑而去!
汪鬥肩窩中箭,身形一慢,抬手將箭杆折斷,帶著箭頭往前衝,隻這一遲緩,更多的箭插到了他的身上。
單良冷哼一聲:“這身鎧甲不錯!保養得挺好。”他認出來這是朝廷製式的甲胄,不用說,是從縣城的庫房裡搶到的。
公孫佳道:“差不多了,能捉活的就要活的吧,他要反抗,再格殺。”
單宇笑得有點像單良了,她說:“君侯要活的?這個極容易的!”
三人說話的功夫,一張摻了鋼絲織的漁網往下一罩,汪鬥身上插著沒起出來的箭,被一張漁網網了個正著。公孫佳的護衛們恨他恨得要命,也不管他帶著箭,就用漁網將他裹緊,不知道有多少箭頭被勒得更加深入了。
汪鬥被抓,本在解救親人的手下就更沒人指揮了,憑著本能衝去救親人。那裡,公孫佳早設好了圈套,得誇她對“全殲”這個詞沒太大的興趣,否則,人質在手,又失頭領,這些人的下場隻會更慘。
官軍、家將們已殺紅了眼,尤其兩家的家將,都是死盯著這次機會,一時竟有些收不住手。
汪鬥疼得直冒冷汗,被漁網拖到了公孫佳的麵前。他本是個想求個公道、愛理論的人,此情此景,卻容不得他多說什麼了。他隻能儘力對公孫佳吼道:“你饒過他們,我願降,要殺要剮都由你!他們不是惡人,隻是求條活路!你停手!我還有伏兵!停手!”
公孫佳挑了挑眉,單良的表情都沒那麼刻薄了。
單良笑吟吟地對公孫佳道:“君侯高明!派黃喜去防他是防對了!”又對汪鬥說,“你還想談條件嗎?君侯早料到你們不老實,已分兵布防了,你的人敢來,又是一個口袋等著他!”
汪鬥臉現望之色,難得躊躇,欲罵又止。
公孫佳道:“讓你的人停手。”
單良見汪鬥不說話,瘸著過去踢了他一腳,罵道:“你聾了?你再想一陣兒劃算不劃算,這些就都殺完了。他們的家眷……”
汪鬥道:“饒他們不死,我勸他們歸降,他們都是好好的百姓!”
他對官府不信任極了,仍想要一句準話是因為據他的人打探的消息,公孫佳大軍到來之後,居然不吃拿卡要禍害百姓。他這兒還梗著,黃喜已經派了個小兵過來說:“稟君侯,我們校尉已與敵軍相接!校尉上稟君侯,君侯隻管安坐!”
公孫佳又看汪鬥,汪鬥大叫:“好!一同停手!”
說是一同,還得他先撤。
這個時候,他的手下進展不利,也想起來還有個頭領了,都在邊打邊叫著他的名字找他。官軍卻是一點也不含糊的,攏共這麼點子逆賊,大家是要搶人頭的。
一陣擾攘之後,兩下才罷手。主將被擒、親人被扣、袍澤被殺、自己被圍,長了翅膀都飛不出去。人人臉色灰敗,那股反抗造反的氣兒一旦泄了,就再難提起來了。
公孫佳道:“開始吧。”
汪鬥再也支撐不住了,他血流得將衣甲都浸了,膝蓋一軟,跌坐在地,放聲悲鳴。不服過也抗爭過,最後竟終是脫不了帶著兄弟一起死的下場嗎?
公孫佳等人隻當他是個繃不住的人,公孫佳心道:終究是見識淺了,大悲大喜的,扛不住,看來本領也有限。瞄了他一眼就轉過臉去,對笑著聚過來的眾將校說:“大家都辛苦了,現在還不是歇的時候。阿榮,警戒查探不能少,盯住張世恩。薛維、鄧凱,你們兩個各引兩千兵馬,接應元錚,他到現在還沒回來,不對勁!”
元錚領的那一部分是她下了血本養的,無論是個人的戰力還是元錚的腦子,都不應該沒個信兒。薛、鄧二人更加的興奮了,這是給機會立功呐?!大聲說:“是!”
此時,元錚那裡派了人來,說:“情況有變,張世恩明著閉門不出,實則暗中派人偷襲鄰縣去了。”元錚盯張世恩盯了一陣,發現情況不對,從地上人馬經過的痕跡來判斷,有一隊為數不少的人馬在他到來之前已經出動了。可是他從來路沒有遇到這樣一隊人,必是中途對方改變了行軍的方向。於是遁跡追蹤,發現張世恩另有盤算,趕緊回來稟告,他自己帶著人馬隨後追了上去,再從背後偷襲張世恩派出去偷襲鄰縣的隊伍。
張世恩的想法很簡單,這還是公孫佳的鍋,她把鄰近幾州的主官都給扣下了。原本是為了他們彆再添亂的,這麼做的同時,也讓各府少了主事的人,一旦遇變就會生亂,至少也是個反應不及時。
鍋是自己的,公孫佳就不點破了,心裡給元錚記了一功,說:“薛維!鄧凱!你們還等什麼?其他人,把這兒收拾一下!元錚他們且還滅不了張世恩,咱們合計合計下一步怎麼辦!”
緊張於不得機會再戰的將校也來勁了,恨不得馬上把戰場打掃乾淨!
他們都是老手,一道道命令傳下去,內容大同小異。將呆愣愣已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叛逆給挨個兒串繩子上了,十個人拴一根繩上,還方便清點。有傷的,輕傷歸一類,重傷歸一類,也分彆拴起來。公孫佳抽抽鼻子,血腥的味道混著土腥味兒,在寒冬的空氣裡令人非常不適。
她說:“裹個傷吧,看著礙眼。”她也沒有看彆人受苦就開心的癖好。
汪鬥睜大了眼睛。
公孫佳又下令,把叛軍的家屬也給照樣串起來了。兩批人分兩個地方關押,等著朝廷的命令。說是謀逆族誅,事實上,那是針對“首惡”的,“協從”們多數是流放,連同家眷也是差不離這樣的待遇。公孫佳威脅要誅殺這些家眷,隻是威脅而已。汪鬥等人吃了沒文化的虧。
這裡收拾得差不多了,黃喜那裡截擊的也回來了,說:“大獲全勝!”殺傷不少,也有些人跑了,黃喜說到這裡就有點懊惱了。
公孫佳道:“不怕,汪鬥在我手裡了。”
黃喜道:“這小子命還真硬!”
當下,大軍收束,再看汪鬥的傷勢,他的傷口已經裹起來了,失血過多、臉色不佳。公孫佳道:“你還不能休息,你還有兄弟在外麵,想要他們活呢,叫他們過來。不想呢,我就接著清剿。”
汪鬥又掙紮起來:“我勸他們!”
可他連個字都不識,寫勸降書都不會寫,就算他會寫,他的弟兄們多半是文盲,也看不懂。還得他從俘虜裡找幾個人,讓他們去傳話。公孫佳也不派人跑了,對付這種事,朝廷的慣例是——連坐。哪怕招不回來人,他們自己也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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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置完這些,公孫佳再返回自己的大帳,下令各部紮穩營盤,做好防衛巡邏,今晚休息,明天再來議事——榮校尉不能休息,他得去審問汪鬥。鐘佑霖等人也不能休息,他們不但要各自寫奏本給朝廷,寫信給家裡,還得幫忙做文書統計。
安排完了,疲憊的感覺才像潮水一樣的湧了上來。單宇擔了阿薑原本的活計,給她取熱水,幫她洗浴,扶她在厚軟的被臥裡躺好,才說:“君侯也太辛苦了,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今日旗開得勝,想來剿匪沒那麼難。”
公孫佳道:“可也沒那麼容易,我倒是有些小瞧了張世恩和汪鬥,今天差點吃了虧。要記元錚一功的。”
單宇哼唧一聲:“他又立功了?下回您派我出去吧!”
公孫佳道:“那你得認路呀!”單宇不是路癡,然而這份奔襲的本事真比不得元錚。公孫佳今天最滿意的就是元錚了,彆的人,無論是忠誠、勇敢還是熱忱,都不出她的意料,但是元錚真是太讓她滿意了。他還有膽子有腦子。張世恩再襲擊個把縣城,她也還扛得住,並且能夠就此吸取教訓重新掂出來張世恩的份量。但是一張完美的答卷落個墨點,就不美好了,能夠不損失那是最好的。
兩人說了幾句話,單良來求見,公孫佳也不避他,披著頭發坐起來,問:“有事?戰俘?”
“是,”單良說,“才重新分撥了物資……”
抓來的俘虜得養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假,但是,一個總“不受”的,和一個顧及到上司感受的,終歸不一樣。公孫佳自己處境還比較特殊,她就得格外的小心。而且抓活的,比全殺了,說出來也好聽。這就得好好安置,哪怕朝廷下令明天就都剁碎了,今天她還得把人好好養著。
單良道:“等拿下了張世恩,消耗恐怕會更大,您又停了州府催繳租稅。”
公孫佳道:“那個必須得停,不停,就是在為淵驅魚,”她的臉冷了下來,說,“當年,陛下與我外公他們,為什麼起的兵?為什麼能壯大如廝?彆的我不懂,自家怎麼發家的我還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