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闕,常人終生難得一入的地方。
元錚和單宇都有點激動,兩人也不互相瞪眼了——主要是單宇瞪眼,元錚通常會對她翻白眼——腳步都變得僵硬,每一步都踩得特彆重,跟在阿薑的身後。元錚兩手空空,很不適應,不自覺地就想往腰間摸上一摸。
一般大臣不能攜帶兵刃,帶了劍的武將到了殿前也得卸下來。自古以來“劍履上殿”就是個頂格的優待,再多,就該篡位了。如今鞋子是不用脫了,兵器依然不能攜帶。元錚和單宇就更沒有這個資格,宮門前就卸了兵器。
他們倆是跟著阿薑從一旁的小門進入的,公孫佳得先上朝,他們倆由對宮廷比較熟悉的阿薑給帶著引一引路,以後就是他倆跟著公孫佳了,阿薑還得留在府裡處置些事務。一道小門,幾個軍士在盤查進出的人,能從這兒進出的也都有點來頭。譬如出宮辦差的以及辦完差使清早回來的,又如少量的像元錚等人這樣隨侍進宮的。
阿薑拿著宮裡批的條子,上麵寫上元、單二人的形貌、年齡等,核對一下,搜身、放行。進了門,又有一個小宦官來接:“阿薑姐姐。”
小宦官笑得挺甜,阿薑摸了摸他的腦袋:“原來是你。”
“師傅說我認得阿薑姐姐,叫我來迎,就是他們麼?”
“對,他們跟隨進來伺候筆墨。小元、阿宇。”
小宦官給兩人打了招呼,兩人也回禮,小宦官笑道:“不用這麼客氣,都是自己人。跟我走吧,我給你們講講宮裡的規矩。”
阿薑道:“寫成文的他們都讀過,你給他們講講沒落在字紙上的東西。”
小宦官狡猾地笑了:“阿薑姐姐好聰明。”
阿薑笑著搖頭,陪他們往兵部那裡走。小宦官果然是很儘心的熟人,一路上說:“能進來的外人可不多,滿打滿算也就那麼幾個,你們在這宮裡,比六部的官員還少。物以稀為貴,你們可金貴了,也是君侯麵子大,能有這樣麵子的人可不多……”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開國不久,當時,頗有幾個長輩老臣有這麼個麵子。頭一號是皇帝他舅,這位老人家有點安樂縣公的風範,皇帝要優崇他,他年紀大了,不喜歡宦官照顧,又不肯要宮女侍侯說是怕有風言風語,就被允許帶了自家的仆人進來。老人家早就去世了,這例子卻是開了。
因為有了這麼個口子,公孫佳當時才敢開口要這麼個條件,否則,她就隻好去找皇帝、皇後要人了。
元、單二人一路灌了一耳朵的奇怪故事,有用的信息全靠自己從這小宦官的話裡扒拉。小宦官說得挺多,重點也都說到了,就是廢話太多!兩人飛快地從他的話裡翻到了信息——以後進宮之後隻能走這條路線,不能亂走,亂走被抓到之後問罪都算是幸運的,運氣不好當場被打死算你個刺客。
到了吏部所在之地,也隻能在那個範圍內活動,不能走出去。如果有什麼特殊需要,可以尋找宮中差役去做。
小宦官最後透出了一點信息:“您二位要是有本事叫這宮裡貴人看上了,給你們網開一麵,能得腰牌走動,那也成。不過,這小郎君還是不成,在宮裡,小娘子倒是更方便些。”
他這一套話說完,吏部也到了,阿薑聽了一路,沒好氣地說:“你說這些也不累,拿著,去買些好茶果。”給了他一包錢。小宦官兩個指頭往外推、三個指頭往裡勾,說:“那怎麼好意思?君侯賞了不少呢,我師傅也分給我一點兒了。姐姐再給,我就……”
“我就收回去了。”
小宦官飛快地將錢袋一揣:“謝姐姐,我給你們引見一下。這兒沒有尚書,朱侍郎與君侯都是自己人,可比彆處好相處多了。聽他們說,越是冷衙門,越是鬨不起來,頂多是小口角。呃,我不是說兵部冷,現在也熱起來。我是說,他們以前就習慣了不鬨,熱起來也不容易鬨……”
阿薑哭笑不得:“帶你的路吧。”
小宦官愈發賣力,引了他們進去,給裡麵的人介紹了兩人。兵部的屬員沒夠格上朝的已有人到了,聽說是公孫佳的隨從,還以為是什麼侍女之類。正正衣冠,清清喉嚨,想展現一下自己的風度,一看卻是兩個男裝的……似乎也稱不上麗人?
阿薑倒是個端正的姑娘,她是被小宦官陪著的,官員們克製著不去看她。元錚與單宇就不行了,元錚再漂亮他也已經能看出喉結來了,單宇是個姑娘,可她不漂亮。
哎喲,有點想散了。
不自覺地往元錚那裡湊近一點,他們也挺熱情地給指引公孫佳接下來要辦公的地方,又解說兵部的結構之類。
轉了一圈,公孫佳他們也下朝回來了。皇帝要與司徒等重臣再開個小會,公孫佳與朱雄就先回兵部來熟悉事務。朱雄一路也與她說了不少:“按部就班就成啦,卷宗之類你捎帶著慢慢看,咱們先認一認部裡的人,頭先跟你說過的……”
到了兵部,阿薑見公孫佳來了,氣色還好,就不多陪,告退回家。她剛才看了公孫佳的值房,嫌裡麵的布置不夠妥貼,心裡列了張單子,準備馬上回去把想給公孫佳添置的東西都準備了,爭取明天就讓元錚和單宇給帶過來布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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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薑既去,元錚與單宇很自然地站到了公孫佳的身後,朱雄不以為意,說了一句:“你這丫頭怪俊的。”
公孫佳道:“是個小子,元錚,隨我南下平亂,現是校尉。”
“哦……”朱雄多看了元錚兩眼,“看不出來,倒是個好小子!你們呼哧呼哧的乾嘛?沒出息!”屬官們在倒抽涼氣,朱雄嫌他們丟人。
公孫佳也不介意,與朱雄一起升座,逐個認了人。部裡尚書是缺的,底下的人卻是一個都不缺,人員配得還挺齊。公孫佳懷疑這是朱勳的手筆,朱雄做尚書還差著點火候,所以也有意的不去催著把兵部尚書給填了,朱雄就能掌兵部了。
人才認完,公孫佳還沒去自己的值房裡坐下,朱勳來了!眾人一套迎接,朱勳沒怎麼搭理自己兒子,反而和藹地問公孫佳:“怎麼樣?這兒還算乾淨吧?我就怕他們這群糙漢子把這兒糟蹋成個豬圈,熏到了你。”
公孫佳臉上掛笑,口型已變成了個“翁翁”,又收了回來,嚴肅地叫了一聲:“太尉。”
朱勳爽朗地笑了:“沒外人的時候彆拘束哈,叫聲翁翁也沒什麼。”東拉西扯了一陣兒,讓朱雄好好跟公孫佳“同心同力”,說:“我還有事,你們忙吧。”
他前腳走,趙司徒後腳就過來了,這位也是個“翁翁”,公孫佳繃住了,喚一聲:“司徒。”
趙司徒滿臉慈祥地說:“來看看你,兵部不比宗正寺,那裡是親戚多,這裡是朝廷大事多。不可掉以輕心,要多向前輩請教呀。”
“是。”
趙司徒又與朱雄說了幾句話,兵部是管中下層軍官的銓選、考核、升遷,但是官部官員的考核卻是在文官手裡的。朱雄也不敢怠慢了趙司徒,上下捧著個祖宗似的直供到趙司徒也離開了。
朱雄才說了一句:“還是你麵子大……”紀炳輝又來了。
朱雄眼睛瞪得老大:“他?”這總不能是為了來看公孫佳的吧?紀炳輝跟公孫佳她外公不對付了幾十年!可是紀炳輝要是來找自己,他也怵的!兵部尚書空缺了這麼久,紀炳輝也是出了一把子力的。
紀炳輝還真是為公孫佳來的,公孫佳對紀炳輝可比對朱、趙二位要鄭重得多,她行禮比朱雄等人更標準,說話也更和軟客氣。紀炳輝問:“可還習慣?”
公孫佳道:“晚輩才到,不及精熟公務,隻好儘力習慣了,有勞司空關懷。司空是與朱……侍郎有公務麼?我便不打擾了。”
紀炳輝一擺手:“不熟就從現在開始熟嘛!來,一同說說。”朱雄這貨,骨子裡是不願意配合紀炳輝的,兵部都不大樂意配合他。這也是從老勳貴那裡感染來的毛病,相較而言,公孫佳反而比朱雄的態度要客氣。
紀炳輝來看公孫佳,也是順手問兵部要人要配給,朱雄直麵他有點扛不住,隻能說:“這個要等下旨吧?”他往皇帝頭上推。
紀炳輝道:“準備總是有的吧?”
“在準備了,在準備了。”
兩人對著糊,朱雄固然懟不過紀炳輝,卻是會拖,他答不上來的時候不會胡言亂語亂許諾。公孫佳就看著他們一來一往,隻管好奇地看完一個再看另一個,絕不插言。紀炳輝先頂不住了,勉勵公孫佳:“陛下對你寄予厚望,你要早些熟諳事務,幫到朱侍郎呀。”
“是。遵謹教誨。”
紀炳輝又走了,朱雄憤憤地道:“陰陽怪氣的!心裡就隻有他自己!甭搭理他!多少人都管不過來,還管他?咱們還是想想怎麼應付岷王那裡要的人……”
說人人……他爹到了。
皇帝竟紆尊降貴親自來了。
朱雄帶頭看向公孫佳,遲疑地問:“不能夠……又是來看你的吧?”
公孫佳的表情卻變得糟糕了:“難道?”
“你也不知道?”
“誰能支使得動陛下?快去迎駕吧!”
“咚!”一聲,元錚與單宇兩個轉錯了方向,兩人撞到了一起。幸爾兩人身手都不錯,硬是刹住了腳,一個撞到了柱子,一個踢到了椅子,總算沒有摔倒。公孫佳沒有覺得尷尬,因為她發現兵部的屬員們也挺慌張的,反而輕聲安慰:“陛下人很好,你們兩個不要慌張。”
元錚與單宇都漲紅了臉,飛快地在她身後站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