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此時,隻知道皇帝厲害,從未親身經曆過皇帝有多麼厲害。她聽過許多故事,但是講故事的人不知道出於何種目的,將自己被皇帝訓的經曆美化了不知道多倍,以致她根本無從得知這種壓力。
鐘祥那群人,日常喝酒吹牛的時候,是不會講自己多麼慫的,語言的描述永遠不及親身經曆。且無論是鐘祥還是公孫昂,想栽培她的時候已經晚了,安排她的時候沒到涉及這方麵的教育兩人就都死了。
公孫佳像個菜鳥,頗有瑟瑟發抖之感。心裡還有一絲僥幸:這麼多人,又有司徒、太尉在,怎麼也輪不到我吧?紀炳輝難道不會搶話嗎?
不好意思,他們都不敢說話!
皇帝認真起來,無人敢攖其鋒。
同樣試圖隱身的霍雲蔚心道:壞了,難道她之前沒被考過?
皇帝有那麼一個習慣,他不吝嗇指點自己看好的晚輩、臣下,襟懷實在坦蕩。他最喜愛的人也都沒讓他失望,無論是表弟還是外甥女婿,又或者舊臣之子,養成之後都是忠心耿耿。皇帝這個習慣也一直保留了下來。
不知道鐘祥他們有沒有總結出經驗,霍雲蔚是總結出了一個經驗:一件大事,皇帝不會給你事後複盤,隻要不是特彆著急,他會先問你的意見,然後再給出自己的答案。並且一定是從在場最年輕、資曆最淺的人開始問。
如果公孫佳早點問霍雲蔚,又或者霍雲蔚早點想到公孫佳沒這個經驗,他一定會告訴公孫佳他的猜測:皇帝麵前無廢物,大佬們必然比青澀的新手考慮得更周到,話都讓大佬說完了,新手還能說什麼?隻好隨聲附和了。
這樣的磨練提升很快,任誰在這樣一批大佬麵前經受過幾次考慮,隻要沒被逼瘋,也就練出來了。但是對個人的要求,尤其是心理素質的要求是極高的。
公孫佳是年輕一代裡的佼佼者,跟大佬談笑風生麵不改色的,可是麵對皇帝……霍雲蔚心裡也沒個底。
果然,皇帝一開口就問公孫佳:“公孫佳,你怎麼看?”
公孫佳先懵了一下,皇帝幾乎沒有用這麼正式的口氣在這樣的場合裡叫她全名,還第一個問了她,她都不明白這是為啥!她一頓,有點磕絆地說:“怎、怎麼看?”
“嗯?對,這件事,怎麼看?”
公孫佳雙手交疊掐了自己一把,還是有點不順:“那個,祭天還是要祭的。還得熱熱鬨鬨的。”
皇帝微調了一下坐姿,目光卻不曾離開她,公孫佳聲音都有點不像是她自己的了,續道:“冬至快到了,那什麼,為個胡人耽誤了大典有失朝廷風範。得給軍民信心。”
說著說著,她順了一點,覺得皇帝似乎沒有生氣,她膽子大了一些,腰也挺直了,一仰下巴:“嗯,再說兵事,不對,我想想。哦,我才看了兵部的檔,這幾年朝廷已有了布局才調成現在這樣,臣不宜另起爐灶再說調度。能在布局之上穩住,就不要輕動。”
霍雲蔚一邊極輕微地給她點了點頭,公孫佳心說,霍叔叔,咱們等會兒再算這個賬。口上又說:“臣與胡騎大隊不曾交手,估算或有誤差,不過天時地利倒是知道的。快入冬了,秋糧差不多也收完了,第一步,堅壁清野是最好的選擇。”
皇帝笑了。
他一笑,公孫佳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心思也活絡了:不對呀,這事兒不會特彆的緊急,真緊急了,皇帝自己就已經拿完主意了。這麼一想,她又想多了,原本想說的話,她也咽了一些,比如戰爭的後勤之類,以及地方官府的配合,再有最好的防守是反擊。
皇帝轉頭又問霍雲蔚,霍雲蔚心道:還好,大侄女沒把所有的話都說完。
他接著又說了後勤與配合,又及皇子出鎮的事情,希望皇子出鎮就行了,先不要放到前線去。皇帝再問朱雄:“兵部銓選,結果如何?”
朱雄以前被叫過來也就是問這個,這個他熟,答道:“兵部一定加緊。”
下一個是紀宸,他需要是給他的補給要充足,兵員也要足夠。並且建議:“守不如攻,不若趁勢反擊,將其大部一舉擊潰,一旦散成各個部落,就不能成為邊患,至多是騷擾。”
皇帝又一個一個問上去,最後才綜合下令,這一回他不弄什麼三角型的陣形了,紀宸左路、燕王右路,也甭居中了,你們出征。左右路的安排也是個慣例,因為地型就那樣,北邊南下,絕大部分是左路為主,所以放紀宸在左路。右路這邊,皇帝以仍以朱羆為大將。同時命人傳訊給鐘保國,讓他準備好,隨時奪情起複上戰場。
補給後勤交給趙司徒,下令兵部銓選暫停,各將校仍歸其位。接著定下了初步的戰略,就是堅壁清野,因為冬季作戰己方的消耗也是很成問題的。嚴令輕易不許追過界去,說這個話的時候,皇帝深深地看了紀宸一眼。
議程結束,皇帝說:“都忙起來吧。兵部,銓選雖停,調度還是要做起來的。馬匹、軍械都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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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聲令下,底下人就忙碌了起來。公孫佳與朱雄都忙,皇帝下令停銓選,是因為兵部管的是軍官,一旦有升降任免,就是個“臨陣換將”。為了穩定,現在就不能輕動。但是又不能完全不動,兵部還得剔掉一些實在不行的,以及如果可能,選幾個有潛力的。
朱雄臉都綠了,回去的路上就對公孫佳說:“你說,這合理嗎?”
公孫佳道:“這麼做挺對的呀。”
“那你來!”
“彆,軍械的事兒我還沒弄明白呢。”
“死物。”
“死物也是活人再用,死物弄不好,能把活人變死人的。”
朱雄一想,也對,又跟公孫佳說:“你做宣撫使出去,可見過什麼合用的人麼?咱們彆便宜了外人。”
公孫佳與他一人一句,已進了兵部,慢慢踏上台階,說:“您手裡沒有合適的人了?”
朱雄道:“有是有,也不能什麼好處都自己占了,你知道吧?給我幾個人,我給你安排了。你把軍械、地圖給我安排好了,彆叫紀宸抓住把柄。他娘的,上回……”
上回紀宸要得太多,生氣的何者是趙司徒呢?朱雄當時主持兵部,也被催逼得夠嗆。他很小心眼地對公孫佳道:“我看他一定貪汙了!我這不是說他的壞話,咱們自己人關起門來講,他那損耗比誰都多,合理嗎?你可得想好了怎麼應付他。”
公孫佳道:“好。”
“還有地圖,彆叫他們說什麼‘走錯了路是因為地圖不準’推卸了責任。他娘的,他把燕王閃出來遇險,倒怪上我了,好似我們兄弟倆合謀要害人一般。”
公孫佳灌了兩耳朵紀宸的壞話,轉頭忙了個昏天黑地。她沒有貿然給朱雄名單,而是小心地從朱雄那兒拿了幾張空白的,準備回去自己填,寫一些比較穩妥的人塞進岷王的隨行隊伍裡。當年她收養了一些公孫昂舊部的舊孤,內有蔭封的,也到了拚搏仕途的時候。隻是很遺憾,這些人裡還沒有發現特彆有天賦的,隻能做個普通軍官,勝在人數不算少,公孫佳都給往裡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