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就是狼主了。”燕王說。
此時公孫佳正與他站在己方大營新搭的高台上,燕王指指點點,給公孫佳介紹他知道的一些情況。
“敵方的可汗,俗稱狼主。草原上的牧民們對狼又恨又畏,便生出一點奇怪的敬意來,許多部族都認狼為強者,尤以白狼為貴,這可汗就改名白狼……”
他拉拉雜雜說的這些公孫佳基本都知道,有些甚至還是前幾天燕王本人介紹敵情的時候講過的內容。不過公孫佳還是耐心地聽著,因為講述者非常的興奮。
難得的大戰的機會,己方還占據著一定的優勢,並且——沒有紀宸!
燕王想仰天長笑!
這次最大的功勞一定是他的,當然,公孫佳一定會分到一部分,但是主力決戰的仗是他打的!他麾下的兵馬最多!他是主帥!東宮又如何?章旭?嗬!燕王不經意地掃了章旭一眼,摔跤撿了個金元寶?梁平一個人能做什麼?
他很樂觀,認為紀氏的存在讓公孫佳不得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公孫佳這一戰的安排已經表明了立場!他隻要再加把勁拉攏拉攏,提出公孫佳無法拒絕的條件輔以親切的態度,大局定矣!燕王正要提著說,小秋匆匆趕過來,公孫佳一掃小秋的臉,便知有事,問道:“怎麼?”
小秋一抱拳,湊上前遞了兩封信來。一厚一薄,厚的那封是謝普寫的,用詞很委婉,說的是敵軍從本州邊境劫掠而過,岷王為保境安王,率軍追擊。薄的那一封是公孫家的舊部將來信,說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是直白得多——岷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想顯擺!他違軍規了吧?咋辦?攔不攔?
公孫佳的臉色難得變了一變,將謝普的信交給燕王:“岷王。”
燕王還以為是自己弟弟的信,說道:“咦?他倒給你寫信了……”打開一看,他的臉色變得比公孫佳還要難看、還要久,險些將信扯爛,罵道:“小兔崽子!膽大包天!”
公孫佳道:“不能將他閃在那裡,對麵那位狼主最能捕捉戰機!他要舍下這裡,輕騎突襲把岷王拿了,你我回京恐難交待!”
燕王想起來岷王的十八代祖宗就是自己的十八代祖宗,岷王他娘還是當今皇後,罵都不能罵個痛快,氣得直跺腳:“他欠揍!他欠揍!”
兩人飛快地商議了一下,派人趕岷王回去中途變數太大,明知道他過來可能幫不上忙還要分功,也得捏著鼻子把這口惡氣給咽下去。尤其燕王,他要賺一個“兄友弟恭”的好名聲,且除非他與公孫佳親自去,恐怕彆人攔不住一個下定決心的岷王。岷王膽子也是不小,帶關不足萬人就敢奔了過來。
燕王再也興奮不起來了,與公孫佳議定,由任魁與汪鬥去接應岷王,任魁悍勇、汪鬥比較熟悉地理。
公孫佳道:“不要猛然抽調已經列好列的兵馬,彆讓對麵看出來。咱們看他,他也看咱們。”
燕王也無心與她爭辯,他對岷王不大上心,公孫佳願意多考慮他也就從善如流了,道:“好。”
任魁、汪鬥領命,趁夜悄悄地帶隊去接應,就在這一天夜裡,派出尾隨狼主的元錚、中途分兵對敵的梁平都回來了。
兩人臉上都帶著殘存的興奮與喜意,元錚更能克製一些,兩人在轅門外互相謙讓了一回,最後並肩走進了大帳。他二人任務完成得很完美,梁平自不消說,不但殺傷不少敵軍,帶去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所增加。
元錚這裡折損了些許人馬,鑒於他完成的是拖住狼主新帥的主力的任務,這個任務完成的非常出色,給聚殲偏師創造了極好的機會。
元錚自己是很滿意的,心道:這次回來該能得到誇獎,必能被她另眼相看。
這個任務,一般人隻能看出來有點困難,行家才看出來他完成得有多麼的好。任務的難易程度取決於對方的水平,狼主的嗅覺無可懷疑。元錚拿捏到其中的分寸,沒有被動的跟蹤,而是出動出擊,不時大張聲勢地作出圍剿、對陣的樣子。他兩次跟隨公孫佳北上,對本地的熟悉程度或許不如梁平、無法自己就地迅速地征募到大量合適的騎兵,但是他對附近城池的軍政長官是熟識的,他們也都認識他。可以與地方上的軍政長官進行配合,就地得到補給。
與他五次交手後,狼主才察覺出異樣,火速回轉,於是有了現在這場即將展開的決戰。
哪知兩人一進大帳,燕王、公孫佳臉上都淡淡的,連安定王都不開心的樣子,梁平當場就懵了,一個粗糙漢子可憐巴巴地看著章旭。元錚怔了一下,心道:總不能是我出錯了,必有彆的緣故。
燕王先開口,沒有給他們任何說明,隻讓他們彙報戰況。梁平的經曆很好敘述,分兵、招兵,打,贏了。元錚就頗費了一點口舌,章旭有一半內容沒聽得很明白,公孫佳與燕王都聽懂了,燕王眼裡透著點驚豔和詫異,對公孫佳道:“不愧是定襄家的人。”
公孫佳臉上也帶了絲含蓄的笑影,不吝嗇誇獎:“我知道他能做得很好,做得這樣好還是有些出乎意料呢。殿下,明天就聚將吧。”
燕王歎了口氣,說:“也隻好如此啦。你們先帶著你們的人馬去休整,明天你們到大帳來。不日決戰!”
元、梁二人精神一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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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公孫佳召來元錚與自己手下諸將密談,章旭也與梁平商議許久。
第二天,燕王升帳,分派了任務。大軍會戰並非兩邊所有人排好了對,對著碰。會戰中也有技巧,誰布置得更巧妙,誰就能更省力。所謂“百萬大軍壓境”,也要分作許多個小的軍團,各自有各自的一條路線,由主帥在安排的時候給他們布置配合。否則全擠在一起,不等跟對方打起來,自己人就先擠亂了。
兵馬越多,越考驗主帥的功力。
燕王這份功力是有的,他想要這份功勞,也不大舍得把重責大任交給彆人,也比較顧忌到公孫佳的想法,沒有安排她的人全然去做炮灰先衝狼主中軍。而是以自己的精稅主力對衝狼主中軍。將大軍分作幾股,以己方的旗幟和對方的旗幟為標識。敵方的旗幟就是靶子的中心。燕王仗著己方人多,也不很吝嗇人力。
燕王的部將裡有不安者,將眼睛對著公孫佳瞟了又瞟,這些日子的相處,大家都有點怕她。誰不怕一個熟悉你的履曆又掌握著你的升遷的人呢?要命的是這個人仿佛有妖法一樣,隻要開口就能搶在你前麵說出你心裡正在想的話。
公孫佳卻很大方說:“小元他們追擊狼主也有折損,正該退下來修整。不如讓他們隻管一隅偏師。”點著地圖劃了一條線,認領了這條線往右的部分,“最右這裡,讓他們盯著。”又把梁平也捎帶跟元錚一塊兒了。梁平是章旭的籌碼,這個人有些天賦,折了也可惜,公孫佳順手把他也給安排了。
燕王與部將們心情都不錯,也不謙讓了,都說好。
公孫佳道:“對了,對陣之時要是忽然有什麼人衝過來也不要驚惶,或許是岷王的援軍來了。”
“岷王的援軍?”好幾個人發出了疑問。看看燕王古怪的臉色,安定王移開的眼神,以及公孫佳並沒有笑的臉,精明的已經猜出了真相。都打著哈哈說知道了,心裡其實很有意見,都盼著早點開打,打完了讓岷王過來撲個空揀屁吃!
燕王又說了一句:“若不是岷王的援軍也不必驚惶,敵軍總不會比岷王的援軍更可怕。”
眾將哄堂大笑。
分派已定,兩下約戰,罵戰,罵不通,開打!
第一日,公孫佳坐得比燕王還穩,燕王還披甲坐在馬上,公孫佳……鎧甲她也穿不上來,就坐在車上,薛珍領兵護衛。兩方從早上打到下午,各自成團。章旭看得眼花,燕王與公孫佳倒還能從一團一團的人堆裡勉強分辨出敵我的大致分布。
己方人多,敵方凶悍,各有所長。燕王與公孫佳有個共識,他們得出現在軍前,這樣才能誘住狼主這樣一個果決迅捷的人不會馬上掉頭就跑,將自己的大軍閃在這裡閃斷腰。餌要香,看起來又不太難吃到,就在鼻尖前一寸。
是以他們三人的麵前就比較凶險。公孫佳與燕王都經曆過類似的事情,還坐得住,章旭與他的坐騎同樣不安,那馬拿蹄子不停地刨著地。公孫佳道:“請安定王下馬,到我的車上來。”
章旭道:“我不累。”
公孫佳心道,我是怕你突然失控驚了馬,在自家後方出亂子給敵人可趁之機!“我無聊,來說說話吧。吳瀹,泡茶來。”章旭乖乖地到了車上坐著,旁邊的燕王鬆了一口氣。
中軍幾次受到衝擊,燕王的精銳竟吃了不小的虧,狼主中鋒的前線離燕王隻有一箭之地,護衛們忙樹起了盾牆。燕王猶豫著要不要下令,公孫佳道:“讓左右不要動,該怎麼打就怎麼打!阿榮,帶你的人,頂上!薛珍,你的人作預備。”
陣勢終於穩住了。
天色漸暗,雙方收兵。
打掃戰場、收治傷員、清點損失,公孫佳這邊損失不大,斬獲頗多。燕王部下中軍損失比較嚴重,公孫佳問:“要替換嗎?”燕王的部下堅持不肯,都拍著胸脯說,明天一定能贏,不用監軍的兵馬支援。
公孫佳一笑而罷。於是建議:“將大車連起來,權作矮牆,可阻騎兵。”燕王覺得有理,馬上下令去辦。
公孫佳又建議,這樣捉對廝殺太慢了,可以讓元錚、梁平等人各領輕騎精銳進行穿插切割,以助燕王的大部分片圍剿。她這般無私的隻管做輔助,還挑難的做,燕王自是願意。
第二日,狼主便發現對方改變了戰法。前一夜,他也變了戰法。他是看明白了,對方主帥是以身為餌吊著他,他也不怕!走是一定要馬上走的,他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對麵有一個高手在與他博弈,說不定還有一個更大的局在等著他。
他不懼怕難題,但是他的兵馬、種種資源實在比不得南朝,旗鼓相當的兩個勇士,一個能吃得飽一個吃不飽,比武就一定會有輸贏,非戰之罪。不能就此陷進去,否則不要說功業權勢富貴,身家性命也要難保了。狼主沒有忘,紀宸還沒有過來。如果紀宸的左路也如右路這般行事,紀宸大軍殺到隻是個時間問題。
狼主換了個辦法,你做餌,我就吞,吞了你再撤!不能全吞也要撕下一大塊肉來!他決意,從各軍再抽調箭手,藏在中軍之後,用中軍精銳衝鋒,弓箭後緊跟其手突然發難!
打起來的時候,雙方都覺得手下勁道不對!衝鋒的中軍遇到了大車連鎖,公孫佳辦事仔細,大車列了兩道,超過了弓箭的射程。元錚等人切入敵陣,發現比昨天順手不少,略一思量,元錚便說:“不好!有變!”
梁平也叩馬過來:“小元,好像不對勁兒!”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元錚與梁平緊張地交換了兩句話,果斷衝鋒,將前方敵軍切開,嘗試往左右各突襲一次,很快得出結論——他們都變弱了,人數也少了,並不是戰鬥減員。那就是被抽調了?
會調去哪裡?
元錚的大腦急速地思考。不會是拱衛狼主,不需要!弓箭手少了?不好!他們要突襲中軍!元錚的心跳得厲害,很快拿下了主意,他要直衝狼主大帳!一衝之下,越近狼主中軍阻力越大,敵軍越不要命,但是並沒有明顯的兵力的增,愈發坐實了心中的想法。
隻要我足夠快,就一定能夠讓敵人忌憚!他對梁平道:“你的人懂胡語麼?喊!”
“喊什麼?”
“敵人偷襲狼主,狼主死了!”
於是鼓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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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這裡,狼主麾下的精銳確實難纏,他們中的一部分突破了第一道大車結的防線,以極快的速度衝到第二道防線之下,與榮校尉親領的手下、燕王的護衛衝殺在了一起。騎兵互相衝擊,拚的是命。
薛珍嗅著血腥味兒,有些想吐,臉也白了。單宇在一旁發現了,有點氣她不爭氣,罵道:“平日淨說嘴了!這是乾嘛呢?!不行滾開,我來!”
公孫佳道:“阿珍過來。”
薛珍臉色蒼白,爬到了車上,公孫佳捧著她的臉,說:“有點惡心?”
“嗯。”
“有點怕?”
“嗯。”
“想哭嗎?”
薛珍的眼淚掉了下來,公孫佳將她摟在懷裡說:“行,來哭一下,咱不讓彆人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