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珍“哇”的一聲,口裡含糊著不知道念叨著什麼,短促的幾十息,單宇已經爭得在催促了:“不爭氣的東西!君侯,您坐穩,要不咱們……”
薛珍從公孫佳懷裡坐了起來,拿手背在眼睛上胡亂一抹:“君侯,您坐穩,我去!”
公孫佳笑笑,對單宇道:“取我的佩劍來。”公孫佳當然有佩劍,所謂佩劍,她平常也不佩在身上,嫌累贅,又沉,隻在比較正式的場合才掛自己身上。現在坐在車裡,劍當然就由彆人給她拿著。
不過真是一口好劍。
公孫佳將劍給了薛珍:“拿著。”
薛珍又“嗚嗚”地哭了,抽出劍來,叩了一個頭,翻身上馬:“跟我走!”
一旁章旭目瞪口呆:“她這是什麼毛病?你就這麼看著她去了?”
公孫佳道:“第一次都害怕。可她跟著我來就是乾這個勾當的,她要退縮了,以後就沒有以後了。我得送她上去。成不成,在她。”
“可……一個姑娘家。”
“管它姑娘兒郎,想要活出個人樣,就得拚命。”
章旭有點緊張地伸出頭去看,隻看到薛珍一個揮劍的背影,倒是殺得很流暢,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繼續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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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雙方又是一場廝殺,燕王與公孫佳估算,雙方的傷亡已比較接近了。這是一個好消息,己方因為機動性、不適應等原因,之前損耗的絕對數量是大於對方的。如果交換拉平,過不了幾天,狼主就要吃不消了。
晚間,元錚等人歸來,甚至拖回了一個小王。公孫佳很高興:“有這個也算可以交差了。”甭管燕王打得怎麼樣,她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章旭也挺高興,梁平雖未生擒大將,卻奪得旗鼓。
唯燕王出力最多,親兒子章晃都上陣了,也有殺傷,不幸卻沒有這樣標誌性的戰利品。
因大戰兩日,第三日上,兩家休戰一天,岷王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
岷王是皇帝後來生的兒子,又是皇後唯一的兒子,比哥哥們養得嬌貴些,平日也溫文爾雅,遇到他想要做的事情的時候,就顯出嬌縱的後果來了。他硬是要過來,自我感覺還挺好的。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總告訴自己,現在是靠著父母的寵愛才有優渥的生活、尊貴的地位,以後一旦失去父母的愛護,在兄長手下討生活。如果沒有功勞傍身,就要仰人鼻息了。
他行到半路,將這個理由對餘威講了,餘威不得不跟著他一路到了軍前。
燕王心情正不佳,捏著鼻子笑臉相迎,公孫佳也不置可否,等到岷王的兵馬都安頓了下來。公孫佳才說:“好了,都安頓下來了,該說正事了。請天子劍!”
岷王忽然覺得大事不妙,一邊餘威已經悄悄地後退了三步。
公孫佳將臉一翻,想起來她自己還是個“監軍”了!當時下令,把餘威按倒打二十軍棍。
岷王勉強笑笑:“這是做什麼?”
公孫佳道:“打給你看,違了軍令是個什麼樣子!你,我先不打,留著回京給陛下親自打。”
“外甥女”突然翻臉,岷王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看公孫佳,她還是一副溫柔淺笑的模樣,岷王試探地說:“不要開玩笑。”
“軍中無戲言,打。”
公孫佳在自己人麵前是令出如山的,親兵義子一擁而上,把餘威扳倒就打。二十軍棍打完,往帳篷裡一扔。四下一片寂靜。
燕王打了個哈哈:“都回去休整,明天還有一場惡仗要打呢!”
公孫佳道:“您還沒布置呢。”
燕王一拍腦門兒:“對!那就,議議?”他說得有點小心,心裡直罵娘,公孫佳一直沒拿出來用,他就忘了還有天子劍了!
這一回,氣氛就更加的肅然了。燕王還是老一套,沒什麼亮眼的地方,但是勝在穩定。公孫佳道:“這就是拚消耗了,拚錢糧我不心疼,拚將士的性命,我心疼。空耗著讓狼主全身而退,就更不劃算了。”
岷王有點小心地問:“那……你的意思是?”
“速戰速決吧,隻要傷亡超過了狼主的預期,他就會撤。”她也能根據對傷亡的承受能力反推狼主的實力。
因為岷王又了人來,雖然是長途疲憊,留下來守營還是可以的,這樣就能再騰出來一部分兵力了。公孫佳的辦法還是分割,繞後,將敵軍切割成若乾小塊,逐塊吃掉。這需要穿插的隊伍有比較強的機動能力,元錚、梁平,以及燕王手下一小部分的精銳可以做到。
餘下的才是“大軍壓進”,分塊接手切給他們的大餅。燕王同意了。
便在此時,榮校尉接到了手下斥侯的消息——狼主安排了今夜偷營。岷王問道:“消息確切麼?收拾行裝也可能是為了明天大戰。”榮校尉道:“他們多準備了兩樣東西。”
“人銜枚、馬裹蹄。”公孫佳說,這是偷襲的標準裝備,有經驗的人都知道。
“是。”
燕王和公孫佳一合計,對計劃臨時做了更改,他們給今夜偷襲的人準備一個口袋陣。同時,己方也安排人偷襲對方。夜襲有一個問題——夜盲症。兩軍對陣,趕路連火把都不能打。設伏也是等敵軍進了圈子裡才能“四麵火起”。
公孫佳的手下倒是沒有這個困擾,她舍得養兵。於是設伏的事就交給了燕王,公孫佳隻有一個建議——不要將所有的人都安排設伏,那樣施展不開,也不現實,要留一部分人馬壓陣,和衣而臥休息,養精蓄銳,準備明天白天的戰鬥。
安排已定,公孫佳等人則秘密地撤離了營盤,在附近一個隱蔽處將大車圍成一個圈,也不點火,靜等著消息。
餘威趴在車上,岷王歉疚地說:“連累你了。”
“你們兩個誰連累誰還不好說呢!”公孫佳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岷王挑開車簾,借著微弱的星月之光,看到公孫佳披著厚鬥篷站在地上,忙說:“你怎麼來了?”不由自主地往她腰間看了一眼。
“天子劍沒隨身帶,”公孫佳說,“陛下賜劍給我,難道隻是給我一柄利刃?我拿不拿在手裡,又有什麼區彆?”
她踩著凳子也坐上了車,對餘威道:“姐夫,你沒看住岷王,隻怕你們兩個都要後悔。”
餘威雖然是個老實人,平白挨小姨子一頓打還是有些生氣的:“二十軍棍我已經後悔了。”
“呸!”公孫佳說,“殿下過來,就是置身危險之中了。你們要是不明白是什麼危險,不如趁早自裁。”
岷王聽著話音不對,問道:“難道有什麼……”
公孫佳歎了一聲:“如果燕王殿下找到你,你想好了再回答。言儘於此。”說完,扶著薛珍的手下了車,頭也不回的走了。夜風送來了她溫柔的聲音:“怎麼樣?緩過來了沒有?我那兒還有蜜餞,你吃點兒?”
薛珍說:“我想吃糖。”
“好。”
岷王心道:燕王?他隻跟大哥彆苗頭,與我何乾?啊!不能夠吧?他娘的!我是真的自己一頭紮進坑裡了啊!
開始後悔了。
就在岷王的後悔中,夜戰開始了——火光衝天。公孫佳身處後方,單宇也不爭辯為什麼不派自己也領兵了,她警惕地對薛珍道:“警醒著點兒,她們灑出去的人,都按點報信麼?”她們設了暗哨,為了防止被人趁夜摸了哨,約定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發約定的訊號確認安全。
薛珍雙頰鼓鼓的:“放心,有的。”一邊汪鬥說:“還有我呢!”他和任魁接了岷王歸來,順勢就變成了公孫佳的護衛了。單宇道:“那也小心一點。”
喊殺聲遠遠地傳來,聽不真切,不多時戰報傳來,偷營者被包圍了,按照公孫佳的要求,正在圍殲。偷襲敵營的元錚等人尚無消息,隻能等。
這一仗一直打到了天明,元錚等人才回來:“幸不辱命。”他深知這些人馬去偷襲不可能全殲敵軍,“斬首”難度又大,遂與梁平約定了夜襲的目標就是襲擾。像兩隻鑽進雞窩的黃鼠狼,鬨了人家一夜沒得安生。
第二天一大清早,保留的那部分不動的部隊開始造飯、吃飯,一抹嘴,由章晃親率,殺向敵營!
岷王跑了幾百裡的路,手下的兵倒是出去了,將校也被公孫佳支使了,他和餘威兩個卻什麼正事也沒乾。此時兩人都無心計較這次倒黴的出征,而是擔心著自己的猜測——萬一燕王要拉攏他們站隊,怎麼辦?
岷王隻是驕蠻一點,並不傻,他很快想明白公孫佳為什麼這麼說。現在是在燕王的大軍之中!太子遠在京城,燕王就在眼前,你怎麼站隊?這是燕王挑明的最佳的時機!
果不其然,這一天是大捷,雖然走了狼主與他部分精銳以及一些偏師,朝廷大軍斬獲頗豐。打掃戰場、安排傷員、埋葬死者、寫慶功捷報、安排慶功宴、安排回師……
布下崗哨後,大部分人都在冬夜的帳篷裡進入了夢鄉,岷王也迎來了他帶笑的哥哥。
岷王心裡後悔極了:外甥女,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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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王以舅舅自居,平白拉近了親戚關係,並不知道外甥女現在也遇到了麻煩。
章晃不愧是燕王的兒子,他叩進了公孫佳的大帳。進來的時候他心情還挺好,說起來,這帳篷還是他送給公孫佳的呢。
公孫佳忙完一場,頭疼又犯了,單宇正在給她揉頭,薛珍在一邊吃糖,元錚小聲說著自己如何偷襲,邊說邊勸:“歇了吧,明天再說。”
公孫佳道:“勁頭還沒過,睡不著,你接著說……”
外麵齊刷刷的:“世子!”打斷了裡麵的對話。
章晃先問了一聲:“睡了嗎?”得到答複之後才進入帳內。
帳裡香暖極了,章晃從骨頭裡往外一陣酥軟,笑道:“累了嗎?”
公孫佳坐了起來:“坐。有話便說,何必客氣?”
章晃看了一眼帳內,公孫佳道:“他們都不是外人,你現在對我講了,我不定還要與他們商議呢。”章晃但笑不語,公孫佳心頭微動,擺了擺手,單宇拖著薛珍,元錚板著臉,三人一起退下。公孫佳道:“現在可以說了。”
章晃也笑了:“好!”他站了起來,鄭重地對公孫佳說,“藥王,你可願與我共享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