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沒給紀炳輝留任何情麵,當朝念出了自己的彈章,文章不是自己寫的,但是內容她是非常熟的,可以保證親自與人爭吵時引用內容絕不落下風!
她有這個自信。
她出麵彈劾,沒有太多的人意外,彈劾內容之激烈,卻是令人吃驚的,讀到四分之一的時候,已經嗡嗡的快要讀不下去了——她聲音不太大。章熙用手中的如意大力敲了幾下禦案,監殿禦史出麵整頓秩序,好一陣兒才重新安靜下來。
章熙道:“王濟堂,你來讀!”
王濟堂之於章熙,恰如鄭順之於先帝,也是麵前第一得用的宦官。從公孫佳手裡接過了彈章,王濟堂字正腔圓地讀了起來。他的官話說得比大部分的賀州人都要好得多,聲音宏亮並不刺耳,一段一段讀了下來,比較慢,斷句卻完全沒有問題。
公孫佳閒了下來,抄起手,送了章昺一個禮貌的眼神,並且看到章昺鼻孔被氣得大了兩圈才收回目光,又一本正經地站著了。
王濟堂讀到最後,殿上鴉雀無聲,停了一下,紀宸才出列跪下,紀炳輝也出列,大呼冤枉!
朱勳急脾氣,憋得挺久了,聲如洪鐘,問道:“紀宸,到底有沒有吃空餉的事情?!是個爺們你就吭個氣兒!”
紀炳輝知道這個兒子有些板正,要讓紀宸回答,恐怕會答個“軍中空餉時有發生,誰的手上都有。”紀炳輝搶先用:“減員不是常有的麼?”來圓過去。一般情況下,除了禁衛,人員都不是很滿的,這裡麵既有空餉、戰損來不及補充,也有非戰鬥的減員,比如疾病,比如意外,每支隊伍裡都有這樣的餘額。
公孫佳卻不肯放過他,直接說:“減員到六成?前朝末年您是經曆過的,就那時候,前朝官軍裡的廢物們,也隻敢比這個多吃一成吧?”
她這話頭一句隻是重複了彈章內容,後一句卻是有些年輕些或者不懂軍事的官員所不知道的,“嗡嗡”的聲音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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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良在奏本最後一段寫上個懷疑紀家養私兵,影射紀氏要造反,倒不是他特意的去缺德。這種手法實乃彈劾時候的慣例,不管彈劾誰,都要給它誇張一下。有些人在彈劾的時候,甚至會寫上“國將不國”之類的話。
公孫佳看的時候也沒有特彆在意這一句,她的直覺裡這句話並無不妥,對她沒有傷害。那就放上去唄,有多狠寫多狠嘛!反正重點是這個吃空餉、虐待士卒做得太過份了!一般的吃空餉,支使一下士卒是不會受太大的懲罰的,有的時候甚至是睜一眼閉一眼。
但是,不能過份!把國家的士兵完全當成自家奴婢使,這犯忌諱,吃空餉還吃了個將近四成。一萬人的隊伍,接任的時候一點,隻有六千多一點,可它的編製是照著一萬人來的!這就離譜了!剛打一場敗仗的戰損都能比這個好看一點!鬼知道他們打仗的時候是怎麼搞的!紀宸在布兵的時候還沒有被這樣的空額給坑到,他恐怕是知道的,知道不管,還跟朝廷死命要錢糧,這是要乾什麼?
更重要的是,公孫佳知道,直到她爹去世的時候,領的兵空額的比例絕對沒有這麼大,也就是九成的樣子——這是許多舊部初次被紀宸統領之後抱怨補上的兵源不夠好的時候,公孫佳研究過的。實際有九成這個波動的數值,朝廷是可以容忍的。六成多,這就過份了。
公孫佳要掐的是這個,重點並沒有放在“私兵”上。
因為本朝的私兵並不是一筆糊塗賬,先帝在位的時候看似寬和,但是對兵權還是很有意識的。重兵一直握在先帝的親信手中,開始是鐘祥、朱勳等人,後來是公孫昂,不得已啟用紀宸,也隻分了他一部分,另一部分仍然在老賀州的勳貴手裡。最後更是把鐘源、公孫佳等賀州三代強行托了上去。
私兵更是小心,打從開國之後,截止到公孫昂,以後再也沒有人被準許有私兵了。舊有的私兵他也沒有允許擴充。這些事都是有數的。而各保留私兵的家族,都比較重視這份“產業”,各有各的經營方式。能打的,繼續打,比如她家她外公家。不能打的,子孫又多,人一死這份“產業”可能就分家分了,越來越變成佃戶一類的存在,比如張飛虎家。
這些都是在先帝的時候已經出現的變化,不得不說,先帝是樂見其成的。
公孫佳刺探過各家的秘聞,唯獨這個“私兵”她能得到的消息並不多,隻是對自己家、外公家比較了解。沒有實證,她也就不把注意力放在這個上麵了。
內容一讀出來,行家如朱勳等人都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該問什麼。擱那兒有事沒事就扯要造反,話說得太大就等於沒說,扣的帽子太大等於沒扣。故而朱勳直接問空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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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從兵馬交到紀宸手上,滿打滿算再湊個整也就十年,十年,把精兵禍害成這樣,這不要命麼?我都不知道,如果狼主當初打了左路而不是偏到右路,這一仗會是個什麼結果!”
紀炳輝心思電轉,大聲疾呼:“一派胡言!陛下!請不要聽信小人的饞言!如果陛下懷疑臣父子,請派員實地勘核。”他雖上了年紀,聲音還是比公孫佳大些的,喊得滿殿都聽得見了。
所有人都等著章熙的裁決,公孫佳就趁這個安靜的空檔搶了皇帝的話:“派誰呢?什麼時候查?方便您緊急調些人去填補這個空缺?老手法了。陛下,臣以前見過的,府庫虧空,查的時候官員向富戶借糧充實倉庫,等巡查的官員走了,再還回去……”
“噗”、“咳咳”,有人發出細小的聲音。
章熙道:“查是要查的!”他點了嚴格與岷王、鐘源去調查公孫佳所參的事情。同時,指派了朱勳總攬,鐘保國協助,整頓軍務!
章熙年輕的時候就泡在行伍裡,對這些手段也是知道的,隻要空餉不吃到他的禁軍頭上,章熙心裡是有一道線的——允許有一定比例空額的存在。總得給這些領兵的人一點額外的好處,才能讓他們死心踏地。真打起仗來,讓他們把人員補齊,也就齊活了。
可是空餉吃到這個地步,那是聞所未聞的,有末代景象了!
章熙心裡大為震怒!哪怕這是一個特例,它也是紮心的。
章熙的臉上也掛不住了,對紀炳輝道:“自先帝起,朝廷從不過問你們的私兵,朕不派員查你的家,司空自證清白吧。”
紀炳輝心裡就咯噔了。
紀家這裡的賬有點糊塗。紀炳輝區分“自己人”和“外人”倒是分得清,還示意紀宸區彆對待。但是“自己人”內部怎麼搞,他是沒有辦法去一一控製的,也就給了部下一些自主權。他自己這麼做,也是這麼在心裡對皇帝提要求的——彆管我太多,大差不差,我做你的臣子就得了。
你問他,他也說不太清了。依稀記得好像有這樣的事,又好像沒有。
紀炳輝隻能一口咬定自己冤枉。
章熙輕輕搖頭:“你們父子還是回去自查吧。”語畢,拂袖而去。
紀炳輝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看向公孫佳。公孫佳一臉的客氣,甚至對他點了點頭,紀炳輝低咒一聲:“你果然是個掃把星!”
鐘保國與鐘源怕公孫佳吃虧,都趕過來要接應,正聽到這一句,鐘保國的拳頭提了起來:“老狗,你罵誰呢?”
容尚書湊了上前說:“諸位,這裡是議政之所!朝廷是要體麵的!”雖勸,他也不敢太靠近,餘光掃過鐘保國的拳頭與沉默趕來的紀宸,他也有點膽虛。這些賀州粗人是真的打起來過的,就在此地,他們至少毆鬥過七場。
容尚書也擔心公孫佳聽了之後老羞成怒,不想公孫佳卻說:“嗯,我就是給陛下打掃屋子的。”
紀炳輝一噎。
鐘保國已忍不住了,罵道:“滾吧你,還留這兒臟了屋子嗎?!”容尚書與江尚書都勸鐘保國:“駙馬慎言!司空是朝廷重臣。”又勸紀炳輝回家,讓紀宸趕緊護送,把章熙給的事辦完。江尚書和氣地說:“那個更要緊,彆耽擱功夫啦。”
將雙方給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