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孫佳對大外甥的了解,這貨還是挺想乾點正事的,除了蠢點,沒彆的毛病,心地也還不錯,給他安排一個也不難管的縣,還給他配了幫忙的人,能有什麼事兒叫他半道跑回來?
如果是安排在邊境,還有可能是回來報個邊患,如果是窮鄉僻壤,還有可能是鬨了山匪。可這兩種情況都不存在呀!
更不可能是因為吃不了苦頭,一則地方上雖然不及京城繁華,也是個正經的富裕縣,二則……她安排的事兒,餘盛不敢跑!
“一定出了什麼事了,”單良也這麼說,“您安排的差遣,餘小郎君不敢自己跑回來。”
公孫佳道:“那就一起來見見?”
“好。”
“彭先生?”
“好。”
餘盛的模樣有些狼狽,看得出來是在趕路,這種狼狽又更多的體現在氣質上,狼狽中又帶了一些彆的東西,見到公孫佳,他當地一跪:“阿姨!阿姨幫幫我吧!什麼都聽您的!幫我這一回!我不信了!”
公孫佳一挑眉:“起來說話。”
餘盛爬了起來,說:“阿姨,這世上的人怎麼能……那麼壞呢?不,他們簡直不是人!”
公孫佳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憤怒,這傻孩子一直沒心沒肺的樣子,傻乎乎樂嗬嗬的,這倒是有趣了。公孫佳道:“說清楚!我問,你答!給你的人呢?”
“在、在、在外麵,還、還有人幫我盯、盯著縣時,我、我說我、我、我到廟裡修身養性做法事了,他們給我遮掩。”餘盛想起來自己是朝廷命官偷跑回來的,一時氣短。
公孫佳果然問了:“為什麼偷跑回來了?闖禍了?收拾不了?”
“呃……”
“嗯?”
餘盛又跪了下來,咚咚咚嗑了三個響頭:“您一定要給幫我這個忙!我到了縣裡,本想好好休養生息,把縣裡搞得富一點,人人有飯吃、有房住。他們一開始還好好的,也奉承我,不過我想,我也得體察民情,就下去了。看到了、看到了,有人在、在……扔孩子!”
公孫佳沉默地看著他,餘盛馬上說:“我就問是不是養不活,他們抱著孩子就跑了!我就追了上去……”
這就是一個比較曲折的故事了,餘盛帶人追到了一個村子裡,才知道剛才那個要把孩子往河裡扔的是孩子親爹,理由挺簡單的,家裡人口多,兒子還能咬牙養著,女兒養不活,養大了還要費嫁妝,乾脆溺死算了。扔遠一點,是為了防止孩子死了之後再找回來。這當爹的還振振有詞:“他們有針紮死的、火烤死的,還有拿血塗門上的,我是不忍心,就扔遠一點。”
餘盛當時氣得要死,轉念一想,又忍下了,說:“照你這個養法,也花不了多少錢,我先出一注錢,你把她養下來。養大了或許有出息呢?”他當時想得簡單,把地方治理好了,大家都能吃上飯了,就不會再扔孩子了。
他也不知道這一注錢要多少,問了一下隨從,隨從就說:“買個大丫頭也才十吊錢。”餘盛就拍板:“好。”
當天晚上,他就住在了這個村子裡,村子住宿條件比縣衙還要差,他睡得不安穩,趿著鞋出來散步,蹓躂遠了,被鄉土豬圈的味兒給熏得捂著鼻子掉頭,漫無目的地撿寬敞乾淨些的路走。
“然後聽到哭聲,我就過去了……”
一去不得了,是一家孤兒寡婦,才死了當家人,族裡為奪家產,想把寡婦賣了,把家裡的孩子“過繼”給同族。
“噗,”公孫佳笑了,對單良和彭犀說,“七十年了,這些東西是一點兒長進也沒有,還是這一套!”
餘盛懵了一下:“七、七十年?”
公孫佳道:“啊!太婆,就是老太妃,當年為什麼帶著兒子投奔了姐姐家?”胡老太妃心裡明鏡兒似的,這起子宗族很多時候它是靠不住的,尤其自己還是個小寡婦的時候。她姐姐、也就是老太後能靠得住,是因為姐姐比妹妹凶悍得多,是個敢提著柴刀堵族長門兒,把族長家的雞一刀剁頭的主兒。
單良插了一句:“小郎君就這樣跑回來了?”
“哪兒能啊!”餘盛挺起了胸脯,“我當時就要管,他們講道理沒講過我,說是他們家的事,我說家法再大也大不過國法,親爹死了,沒有道理遺產不給人家寡婦兒子。他們就不樂意了,我調了衙役去拿鬨事的人,那個,他們家族有點大……”
對,人家壯丁上百號,把這貨給圍了。最後是縣裡士紳見事機不對,兩下給勸住了,又勸餘盛:“這些事情,鄉下常有的。不違君臣父子的道理,要管,是怎麼也管不過來的。血脈在兒子,這孩子有人養著,是件好事兒。婦人年輕守不住,與其鬨出穢聞來,闔族蒙羞,不如趁年輕發嫁了。”
“那就賣了啊?”餘盛腦門冒火,“那是嫁嗎?”艸,突然他就想起自己外婆來了,雖然是嫁吧,他突然就覺得以前那個“你們古代女人也太牛逼了,嫁四次”的想法有點不是人!
他咬牙要管,人家宗族可不願意。竟傳出他一個京裡來的紈絝看上了人家族裡的小寡婦,硬要管人家族裡的事兒的謠言來了。
餘盛還有點腦子,知道蠻乾不行,思前想後,成,是我魯莽了,我回去抱大腿!他就來了。
單良直翻白眼,還要壓著氣兒說:“是衝動了些。”彭犀倒是對餘盛有點好感:“小郎君倒有仁愛之心呐!”
餘盛小心地問:“您、您哪位?”
公孫佳道:“見過彭先生。”
“彭先生好。”餘盛有點乖。一揖到地才想起來,彭?彭先生?不會是彭犀吧?他從哪兒冒出來的啊?
外甥又犯蠢了,公孫佳無奈地問單良:“這事兒,怎麼辦?”
單良理所當然地說:“怎麼能受區區刁民轄製?”餘盛有點義氣了,直了腰,期望地看著公孫佳。公孫佳問道:“你回家了嗎?見過你娘了嗎?”餘盛萎了:“沒、沒有,彆告訴她,她會擔心的。”
公孫佳想打他了,說:“你這樣她就不擔心了?給你人你打算怎麼辦?”
“殺雞儆猴!朝廷的尊嚴要有!然後我再安撫百姓,我想好了,一定要把這個風氣給掰過來!我還要查一查貪官汙吏,不許他們暗中加捐稅,再興修水利、疏通河渠,修路,招徠商賈……”
彭犀在一邊輕輕點頭,又微微搖頭,餘盛小心地問他:“彭…先生,這樣不妥麼?”
彭犀說:“想法很好,同樣的想法,丞相說出來,無人擔心,因為她能做得到。小郎君遇到一戶不大的刁民就返京,再好的主意,老朽也不敢輕信。”
公孫佳不客氣地笑了出來,彭犀就差直接說餘盛你是塊眼高手低的廢柴了。餘盛漲紅了臉,公孫佳道:“先住下,我安排好了你就走,知道回去要怎麼做嗎?”餘盛搖搖頭,彭犀說他執行力是個渣,這個他也認了,就不敢亂乾了。誰能想到做個富裕縣的縣令,還能出這些夭蛾子呢?
單良咳嗽了一聲:“這有什麼?痛快一點的,這樣的人家一定有齷齪事,族長是吧?你隨便找個人,就告他不是他爹親生的。族長家一定比這寡婦肥。族人不護著這家寡婦,要麼膽小要麼貪心想分臟,族人就能把族長家吃了。趁他們吃族長,讓寡婦帶兒子跑。”
“還有正經一點的,讓寡婦賣了家當,折價賣!按親疏,族長隻要不是這寡婦家最親的人……”
“再不濟,誰收養這寡婦的兒子,誰就拿她的家產。還是按五服親疏!”
餘盛問道:“非得在他們族裡嗎?我就不能……”
“不能!”公孫佳說,“人倫上的事,就得拿人倫來說話。你是朝廷命官,什麼是立國之本?禮與法,祀與戎。若是邊塞與胡人對陣失利,還要他們聚集自保呢!我看你也費勁,來人,讓小林派五十人跟他走。”
餘盛道:“五十個,夠麼?”
“你養得起嗎?怎麼養?吃你縣裡的糧餉?你現在回去,縣衙的糧倉裡還有沒有糧食都不一定呢!”公孫佳沒好氣地說。
餘盛也算搬到了救兵,再不吐槽裡的反派“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了,隻盼著“老的”更護短一點。那些混蛋真的太可惡了!
單良勸道:“小郎君初次為官,心地還是好的,您看是不是……”
公孫佳道:“把李存中調給他!”李存中個熟諳律法的老手,讓他修法條他是不成的,從律法裡找縫兒,也是一把好手。公孫佳之前讓李存中幫著薛憑管新城,現在把他調回來,本來預備著在大理或是彆的地方給他安插一下,現在就先給外甥配上,防著外甥掉大坑。
彆的事都好平,明顯的錯不能犯!以前從來沒發現,這貨還這麼個貌視宗族的毛病。不是不能貌視,是什麼都攤開了,想被捶死麼?
公孫佳眼睛一瞪:“你還去歇息?明天把人給你配齊,後天一早你就走,這兩天不許出府,不許叫人看出來,路上也不許聲張!”把他打發走了,公孫佳才對彭犀道:“讓先生見笑了。”
彭犀道:“這位小郎君倒是渾金璞玉。”
“就這?”
“心思單純。”
公孫佳心道,你哪知道他喲,說:“這幾日我還有幾本要上,煩請先生多多費心。先生說的也是,這許多工程不能急,一急,課稅差役就要加重,會激起民變的。我掌戶部,這幾日再摸摸戶部的底,咱們再議細則。又有擢選人才等,都要細則上表。”
彭犀笑道:“在下必竭儘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