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的信用一向很好,縱使是王賢妃擔心兒子,也沒有那麼急切了。
皇太後也樂得所有人都不要那麼緊張,不過她也知道,即使章昺被壓抑了,他還是“長子”,這一點是非常不好的。能與“長”抗衡的隻有“嫡”,倒不是她特彆願意王賢妃當個皇後,但是比較起來,她更不願意讓章昺當太子或者直接登基。
明天跟意外哪個更早到來誰也說不準,她想跟公孫佳再說說話,看能不能套點消息。於是她對王賢妃道:“藥王既然這麼講了,你也可以放心啦,回去勸勸二郎,戒驕戒躁。咦?他們兄弟都還沒有官職?倒是五郎出去了一回?”
王賢妃眼裡,五郎章旭以前是章昺的小跟班,現在也跟章昭不大親近,又還是紀家的女婿,她心裡也發緊。被皇太後一提醒,就存了跟兒子商量的心,她裝作若無其事,又在皇太後麵前陪坐了一會兒,聽皇太後要留公孫佳吃飯,才起身說:“我就不留下來了,宮裡還有點兒事兒。”
皇太後笑眯眯地說:“是得去張羅一下陛下的午膳。”
王賢妃一走,皇太後的笑容又真實了幾分,親切地問公孫佳:“今天想吃什麼了?還是老樣子?我這兒有新鮮的鯉魚,嘗嘗?”
“好呀。”
吩咐了廚房,皇太後又就岷王的事情拜托了一下公孫佳,說這宗正寺的事兒公孫佳更清楚一點,讓她給岷王領進門。公孫佳笑道:“您放心,宗正寺還出不了大紕漏。”皇太後又借著“皇子們還沒有職事,要不要向陛下提一提”這樣的話題試探了一下公孫佳的態度。
公孫佳道:“時至今日,您擔什麼心呢?陛下至今沒有發話,意思也已經很明顯了。想等他放話,得等著表哥整頓完軍務。甭管以後如何,您都是穩穩的。”
皇太後拍拍心口,說:“自從先帝崩逝,我就被嚇壞了。”
“不怕,”公孫佳道,“您越沉得住氣,就越平安。我還領著宮中的禁衛呢。”
皇太後認為自己聽明白了,並不知道這話是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
公孫佳跟皇太後吃了一餐飯,味道還行,回到政事堂,朱勳等人也吃完了。朱勳拉過她和霍雲蔚,問:“新人過兩天可就要來了,咱們是個什麼章程?”
公孫佳看看霍雲蔚,霍雲蔚一臉嚴肅地說:“當然是齊心協力……”
“屁!”朱勳說,“齊心,有多齊?京派一向瞧不大上咱們,要不是紀炳輝太貪嘴,他們現在還穿一條褲子呢!”
霍雲蔚低聲笑了:“怕什麼?伯父,以前這朝中涇渭分明,京派主文,賀州主武,現在京派也拿不走武備,文且要被咱們分一分。今時,不同往日啦!”
朱勳質疑的目光放在霍雲蔚身上:“拚文?你拚得過啊?彆哄老子!這個事兒我還是看得明白的,就你一個,能行麼?”
“所以要為國舉賢呐!”
公孫佳聽了,連連擺手:“您可彆玩得太大了!朝廷人心還沒全定下來呢,再起黨爭,誰都討不了好。”
霍雲蔚道:“你有點偏心他們了。”
公孫佳道:“是陛下心裡有他們了,”頓了一頓,她鄭重地說,“陛下心裡有天下,京派也在天下裡。”
霍雲蔚皺眉想了一下,說:“我也沒有要將京派都逐出朝廷呀,再說了,你就叫我現在動手,我也找不出這麼些個人來呀。我就是看他們那高傲的樣子覺得惡心!哪家的臟事少了?在咱們麵前充清高!”
公孫佳與朱勳都是一笑,公孫佳道:“也甭整什麼下馬威之類的,都進了政事堂了,弄這些還有什麼意思?正經請他們做事,咱們都能輕鬆些。”
朱勳道:“那分什麼差使給他們?你那修實錄的,不給他們!我常聽說,他們的筆杆子可惡!夾話罵你都聽不出來,可不能讓他們在中間使壞,不說先帝的壞話,說我們的也不行。”
公孫佳道:“那我就忙這一件。軍務是您的,搶不走。”
霍雲蔚勉為其難地說:“日常事務也不能不叫人管呐!我與尚書分擔,可是郡王——”他拖長了調子看向公孫佳。
公孫佳道:“他以前的脾氣是不好管事的,先給他點子事做,試一試脾氣改沒改吧。”
霍雲蔚道:“陛下對宗室挺看重的。”
公孫佳微笑。
三人匆匆分好了活計,又各忙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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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先是行文,選才來修實錄,接著是要確定地點,在哪兒考試。燕王府的屬官是有數的,就擱她那兒考了。這一回人數恐怕要破百,她決定就在崇文館前考這個試。題目也得準備,她想做好這件事,選人上就格外的仔細,定了經史、策論、律令、詩賦、數術幾項,幾乎要照著國子學的功課給考一遍了。
這個考試主要是針對各地選上的貢士以及自己找了保人報名的人,另一半的人選其實已經被劃定在京派的圈子裡了。這個也挺好理解的,原本乾這個事就是人家更在行,公孫佳也不挑剔。不過她也有私心,總是要夾一點私貨的,比如她的表姐夫李嶽,再比如趙家的大兄弟趙儉。容逸跟在章熙身邊,就不勞他操心了。
一紙調令就能把人調過來了,此外還有學究,也是以政事堂的名義行文。再列出幾位“顧問”來,其中就有數年前見過的那個已經退了休的王太傅。顧問是不給工錢的,但是體麵,老頭子們也樂意。總是能照顧到的都照顧到,二十個名額她也沒有一下子全給弄滿,特意空出了兩三個,以備不時之須。
報名要考核的人還沒到,先由京派搭架子,因為人家熟。
公孫佳比較煩的是,她自己的文學素養是個要養代筆的水平,單宇夠明白,文字上麵是章熙一眼就能看出來代筆換人的水平。公孫佳思忖片刻,還是去了趙府,她想起了趙朗那個妹子,這人特彆合適來幫她!
她原本想著,如果自己混到開府怎麼也能湊一班人出來。但是彭犀提醒了她,開府她恐怕是混不成了,即使有,這個頭銜也絕不像她的外公、父親那樣實在。她以前想得比較簡單,如果她能開府,她的府裡她做主,有男官也能有女官,她能給人職位。現在不成了,她現在也不太可能馬上就把婦人引到朝廷上做官,那得反了營。她倒是能扛得住,這姑娘得叫人活撕了。
琢磨了一下,她覺得趙朗這個妹子就合適了。雖是寡婦,但是嫁過人,夫婿有官職,她就有封誥,有品級,公孫佳給她弄個門籍可以進出宮廷。這進進出出的,無論是修書還是幫襯點彆的,都挺方便的。且是出嫁女,孝期都短,馬上出孝,也不用怕人說她。
公孫佳就這麼到了趙府,先見趙司翰,告訴他把趙儉給薅回來用。趙司翰欣慰之餘又說:“還請不要因私廢公,知子莫若父,他的才學給前輩們磨墨倒還使得,將他推得再靠前,他是不行的。”
公孫佳道:“還有王太傅等備顧問,我都列了單子。”
真是周到嗬!比起紀炳輝那貨,強得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趙司翰敢保證,這活要是落到紀炳輝手裡,他先得塞進七大姑八大姨,然後才輪得到彆人!壓根忘了公孫佳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沒有一個能乾這個事兒的,唯一一個會講故事的還是鐘佑霖,寫起雜記來還容易跑偏。
趙司翰歎道:“可惜大郎是承重孫,否則……”
公孫佳微微一笑:“忘不了。”
趙司翰見她不明說,也就不再追問,隻提醒了一句:“紀炳輝雖然可惡,可是誅連太廣也容易支搖仕林之心呐!”公孫佳道:“今天陛下已經放話,讓他們收斂了。”
“那就好,”趙司翰說,“你已長成,我能嘮叨的東西也不多啦,隻不過紀氏既除,朝中反而更加紛亂了,蕭牆之內也不太平。我丁憂反而是退出了紛爭,你身在其中,自當小心。”
公孫佳正色道:“是。”
趙司翰道:“該規劃一下啦。”
“好。”
趙司翰失笑:“害!在家閒的,見人就想教訓兩句,聽煩了吧?”
“沒有,我來也有事相求,想問問您的意思呢。”於是將請趙家娘子的事兒說了。
趙司翰認真聽了,說:“我非腐儒,也想幫你,可你也要知道,你是特例呀,她這一步要是邁出去了,您不能輕易拋棄她。”
公孫佳道:“這是自然!”
“還是問一問她自己的想法吧。”
“好。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我懂。”
趙司翰於是派了人入內去喚趙朗來,如此這般一說,趙朗想了一下,道:“我去問問她,可不保能成。”趙朗去見妹妹,趙司翰已使眼色命人請了鐘秀娥帶著趙勤過來,這半路結成的娘兒倆倒是客客氣氣的,相處還成。
鐘秀娥問公孫佳怎麼有空過來,公孫佳道:“過兩天我到外婆那兒住幾個月,把宅子修一修,冬天再搬回去,過來告訴您一聲。”幾人又就修房子的事兒聊了幾句。趙朗就回來了,一臉歉意地說:“她正傷心,怎麼說都不肯呢。”
公孫佳捏著顆梅子的手頓了一頓,放下來,說:“我就知道,我的異想天開不會很順利。沒事兒。你家裡,課業也不要荒廢了。”
趙朗心裡鬆了一口氣,再三抱歉。公孫佳道:“本就是我強人所難,我自己就是個特例,做的事兒不合君子的法度也是常有的。你彆放在心上才是呢。”
鐘秀娥問道:“那你怎麼辦?”
公孫佳道:“我再找人唄。”
趙司翰道:“也可選擢識字女子。”
公孫佳道:“那就要看緣份了,隻有府上這樣的人家才能多養幾個靈秀的女兒。差一些的人家,他們的兒子都未必能養得好,更不會用心讓女兒讀書了。我再想想吧。”
趙司翰也有些惋惜,親自將她送出門去。回頭對鐘秀娥道:“夫人,這下歸寧的時候既可見母親又可見女兒啦。”鐘秀娥還擔心著公孫佳的事,又想自己也想不出辦法來,隻好說:“她這也太費心了。”
趙司翰道:“你現在要她不去費心,她也不答應呢。真要擔心,準備些衣食陳設玩器,給長公主那裡送去。孩子住到外婆家,難道夫人就不管了?”鐘秀娥道:“還真是!”趙勤道:“我幫您參詳?聽說又有新樣子了,我穿不得,她用來正好。”兩人手拉手走了。
趙司翰目送她們離開,低聲問趙朗:“給我說實話!”
趙朗道:“我與妹妹商議……”
兄妹倆商議了一回,趙朗覺得機會不錯,他也信任公孫佳,再者,妹妹也能通過這個機會見識一下各地青年才俊,第二春也就有希望了。年輕美貌一個妹子放在家裡捂著,趙朗都心疼。
他妹妹卻有主意:“名不正言不順,我隨她進出,是她的什麼人?以命婦做隨從,於禮不合,她也沒有這個排場。且公孫丞相以女子之身入政事堂是天時地利,她將來還有婚姻一道坎,生育又是一道坎,未必能夠持久。我走出一步,再叫趕回來?日後再清算,何必呢?”
趙朗一想,這倒也是,歎息道:“其實是個很好的機會呀!”
“噗,哥哥守不住了麼?”
“胡說!”
“那就安心呆著吧,陛下治天下不可能不用人才,哥哥正是人才。您看,六叔不也在家裡坐得很穩麼?難道他是因為自己是丞相的繼父才老神在在的?不是,因為她是咱們家的人,因為他的人望。”
趙朗道:“我這就回絕了她。”
趙司翰聽完,皺眉道:“她太有主意了,難說好壞。既是如此,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