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狀似隨意,政事堂多一聲也不吭,百官隻得將想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章熙很滿意眼下的情況,宣布散朝,又把鐘源、朱羆也一同留了下來。
政事堂還得苦哈哈地跟他單獨開個小會,江尚書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章熙的厲害,愈發慎重了起來,討論樞密院的時候,他什麼話就都說不出來了。
章熙不恥下問,求教他製度的製訂:“卿家學淵源,必有良言。”
江尚書十分淡定地說:“臣不通兵事,不敢妄言。”
延安郡王緊張了一下又放鬆了,心說:我又不會什麼,肯定不會問我的。章熙目光掃過他,他堆起一臉“放過我”的笑,被章熙放過了。公孫佳心中早有猜測,對上章熙的目光不避不讓,說:“我聽陛下的。陛下讓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還年輕,正在學著呢。”
隻有霍雲蔚說了一點:“最好是文武兼半,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說的雖是江山。這行軍布陣的事兒,也不全是靠的弓馬。”
章熙微笑道:“這倒說到點子上去了,藥王啊,不是要學麼?記下了嗎?”
“是。”公孫佳乖巧地應聲,接著很虛心地請教,這個樞密院要多少人,司什麼職事呢?
章熙果然是有預案的,他給樞密院的定位比較重要,是主管軍事,舉凡邊軍、禁軍、軍機密事都歸樞密管,但是樞密使的品級並不高,頗有點“以小禦大”的意思。隻因為樞密使現在是公孫佳兼的,她自己本身的品級極高,才算能壓得住局麵。與此同時,政事堂再無太尉之類的職銜,是將樞密院與政事堂分開。
至此,開國以來文武管理比較混亂的局麵也逐漸地清晰了起來。
“那就這樣吧,”章熙說,“填充樞密院的人選,唔,著樞密院議一議,五品以上報上來,五品以下,你們看著辦吧。”
當下擬旨,畫押,行文各處。
今天最大的就這一件事兒,出了殿,延安郡王長出了一口氣,笑吟吟地拍拍鐘源的肩膀說:“行呐!好事兒!哎,對了,我今天先吃你的請,明天再去藥王那裡吃酒,後天吃老朱家的!”說完,揚長而去。
他現在富貴閒人一個,雖然是進了政事堂,但是對自己有著非常清晰的定位——就是個泥塑!當京兆的時候,他還能把兒子拉過來頂缸,現在他要是敢把兒子拉進政事堂,章熙能把他爺倆捆一塊兒抽死。那就算了,不管事兒了!管也管不好!
霍雲蔚也笑吟吟地:“今天的公文瑣事我與江公頂了,你們去議這樞密的事吧。”
樞密院辦公的地方章熙都準備好了,已灑掃乾淨,離內廷甚至比政事堂還要近一些。公孫佳等三人到了樞密院,各人的值房也都準備好了,擺設齊全。單宇粗粗一打量,心裡已在規劃如何布置得更舒服了。
她小聲對公孫佳說:“我去把小元叫過來幫忙?”
公孫佳點點頭,如果無意外她也覺得元錚需要在樞密院掛個職。兼職是很常見的事情,邊將如果掛職樞密,許多事情就會更方便一些。當年公孫昂也不隻是做個驃騎將軍,他一直身有兼職,更是兼過兵部尚書,當然這個尚書後來是他自己給辭了的。
朱羆最年長,見都是自己人,不客氣地說:“小霍怎麼想的?怎麼叫個狗屁文官摻和進來了?”
公孫佳道:“應該的,文書等事總要有人做的。再有具本上書,應對禦史,不得有人麼?”
鐘源道:“他想得周到。過會兒問一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人要薦。”
還就是那檔子事兒,霍雲蔚也想往樞密院裡安排點熟人。大家都懂的。在座的三個人,平常也沒少讓霍雲蔚安排自己人。朱羆經驗豐富,道:“總得留幾個乾活的人,彆把職位都許出去了!你們說,怎麼挑。”
鐘源就看公孫佳,公孫佳道:“考唄!”這個她挺拿手的。
鐘源道:“七品以下考。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寧願先缺著,也不要都胡亂塞了。”樞密院在章熙的規劃裡是比較龐大的,規模甚至超出了兵部。
公孫佳心道:這下兵部就要虛了,除了銓選,也不剩什麼太厲害的了。縱是銓選,也被樞密院分去了一些職司。說出來的話卻是:“須得一些大將掛名樞密,否則,這一群什麼都不懂的去指揮邊將,豈不是玩笑了?”
朱羆與鐘源都讚同,朱羆道:“那就先把這些人定下來免得到時候忘了,全塞些草包,有要惹得陛下動怒。”三人先草擬了三分之一的名單就很有默契地停了,接下來的名單就得慢慢議了。
忙了一天,各自回家報喜。公孫佳先去了鐘府見外婆舅母,鐘府裡喜氣洋洋的。公孫佳對靖安大長公主道:“可惜哥哥耽誤了,否則這樞密使該是哥哥的。”
鐘源忙說:“胡說什麼呢?我有什麼可耽誤的?這樣很好!”
兩人又謙讓了一回,大長公主道:“好了!你們兩個還客氣什麼?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你們呀,以後要同心同德。你們太婆在世的時候就總說,要抱團,自家不和外人欺!”
滿屋子的子孫一齊聽訓。
大長公主道:“哎喲,等旨意下來,咱們開了祠堂,好好跟你們阿翁說一說。這也算是,太尉的官兒,它回來了。”
大家都安慰她。大長公主道:“行啦,開席吧!”
公孫佳在鐘府略坐了一會兒就說得回家:“這會兒不定有什麼人正等著堵著我呢。您這兒門上,怕是已經擠滿了人了,我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大長公主口裡說著:“出不去就不走了。”仍然命鐘源將她送出門去。公孫佳道:“以後咱們又能天天見啦。”
“以前也天天見。”
公孫佳笑道:“那不一樣,以後咱們在樞府裡說話多自在的?”
鐘源輕歎一聲:“是啊~那可真是方便多了。儲位未定,咱們能多商議商議總是好的。”
公孫佳道:“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今天你就隻管在家裡高興,天亮了咱們再想鬨心的,成不?”
鐘源也笑了:“好!”抬手比了比公孫佳的個頭,說,“你長大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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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府門上果然已經有了些聞風而來的人,公孫佳含笑對他們說:“諸位辛苦啦,等事情落地,府裡請大家吃酒。”這些人裡也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一總說了些場麵話,便在親衛的護送下上了車。
單宇鑽進了車裡,放下車簾前對車外的元錚扮了個鬼臉兒。
公孫佳道:“你那是什麼怪模樣?”
單宇吐吐舌頭,坐正了:“恭喜君侯!”
公孫佳也開心:“嗯,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做完了一件要緊的事兒。”
“丞相不如樞密使嗎?”
公孫佳道:“那不一樣。”她繼承自父親的是武勳。
府裡已經得到了消息,門上也圍了一些人,公孫佳也是命單宇去宣稱:“樞密初創,事務繁忙,待議出章程,再謝諸位。”把人給勸散了。
自家卻擺上了酒席,自從門上圍了人,阿薑得到消息就開始準備了一場宴席。自家人、在京的家將、心腹們,隔壁包養的彭犀等也都請了來。
彭犀不太能明白這些人為何高興成這樣,酒過三巡,見榮校尉都與薛維一塊兒拚上了酒。他想了一下,對阿薑使了個眼色,阿薑正滿麵笑容陪公孫佳吃飯,見狀怔了一下。公孫佳望過去,彭犀臉上淡淡的,對她一舉杯。公孫佳就知道他有話要說,由於不確定他要說什麼,沒有當場就問。
宴散,公孫佳將彭犀等幾個留下。
殘肴撤去,重換了鮮果熱茶上來。公孫佳抿了口茶口,道:“陛下命我掌樞密,議定人員。諸位有什麼見解?”
單良笑道:“這下可好啦!不必總壓著咱們的人了。”榮校尉也說:“以後君侯不必為彆人籌劃了!”
隻有彭犀單刀直入地問:“丞相打算辭掉哪個兼職呢?”
一句話將所有人都問愣住了。單良道:“老彭,你這是什麼意思?君侯身上的差使,哪個不好了?”
“就是太好了!”彭犀認真地說,“君侯也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
公孫佳沒覺得哪裡不好,除了累點,可是累點她樂意呀!不過她認為彭犀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應該是有他的理由,本能地,她認為不能直接回答。
她一下沉默了。
元錚插了一句:“彭先生為什麼這麼說呢?”
元錚生了個好學生的模樣,要是換餘盛,長得憨,老師就會覺得這孩子太傻了,講得太複雜了他也聽不懂,乾脆糊弄過去了,換了元錚,老師就特彆容易產生教導欲。
彭犀道:“丞相身上兼的職事不算太多,霍相公兼得更多,但咱們這是樣樣要緊。戶部、兵部、禁衛,如今又加上一個樞密。這還不算爵位與身上的將軍之職。丞相的外祖家,昔年是太尉,如今是樞密副使、將軍。姻親家,餘氏掌京城守衛,趙氏是舊族。”
“嗤,”單良一聲哂笑,“那朝上站的,誰跟誰沒個親戚呐?”
“那也不是這樣的!也要看兼的是什麼!丞相手上,已有天下錢糧人丁,半數兵權!另一半還在她外家姻親手裡!”彭犀嚴肅地說,“陛下已是打算收攏權柄了。並非陛下多疑,他是個寬厚仁慈的人,以紀炳輝之狂悖尚且沒有族誅,如何會算計功臣?隻因他的兒子們沒有一個能讓他滿意的!諸皇子無法威服群臣,陛下還能怎麼辦?陛下也為難。丞相太年輕了!就算陛下容得,將來的新君,他怕不怕?君王一旦畏懼了某個臣子,結果是可怕的!”
屋子裡安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所有人都沉默了。是的,彭犀是對的!
公孫佳起身向彭犀一拜:“多謝先生提點。是我輕狂了。”
彭犀也站起來一揖:“丞相很明白,隻是年輕人都朝氣,可有的時候衝得太往前未免是好事。下官敢問丞相,這些差使您能忙得過來嗎?是不是有一些容易遺忘?要用的時候才想起來?那就大可不必掛在身上!減一減,對您反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