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下地,隨行的人也不能都閒著,挨個兒下了車,浩浩蕩蕩地尾隨章熙,也要往田梗裡踩。
章熙耳朵抖了抖,回頭看到王皇後、宋王章旦以及兩個小皇子等人都跟了來,再往後一點還有隨行的朝臣、兵士之類。連皇太後都下了車。
章熙道:“你們跟過來做什麼?留神腳下!彆踩壞了人家的秧苗!”再看公孫佳竟然離得比較遠,正跟元錚靠在一塊兒不知道說些什麼。
章熙不大樂意了:“你躲遠了又是要乾什麼?該近前的不近前!過來說說。”
公孫佳扶著元錚的手走上前,很無奈地說:“陛下,我不懂這些的。”
“你怎麼能不懂呢?”
公孫佳道:“我就是不知道嘛!我知道四季農時、知道不可盤剝百姓不就得了?”
章熙正色道:“該懂的還是要懂。”
公孫佳道:“那叫幾個老農來跟您說吧。”她知道章熙年輕的時候可能有過“耕讀”的經曆,可是種田這事兒跟地理、氣候是有很大關係的。賀州離雍邑得上千裡開外了,連種的東西都不一樣,章熙以前的經曆恐怕就更不行了。
為準備章熙北巡,公孫佳樣樣都安排到了,老農早已準備了三個,此時一並叫過來讓他們跟章熙說話。章熙問的也是些畝產、雨水、耕牛畜力等等,老農雖然緊張也是有問必答、張口就來。
“牛不夠的時候,也用馬……”
章熙後來生的小兒子章晷聽得新奇,悄悄問道:“馬也可以耕田麼?”
老農道:“都是牲口,咋不能用哩?”
章熙又問了一些問題,答案都令他滿意,他說公孫佳:“你也該多學學。”公孫佳道:“我等到要用的時候,知道到哪兒找人不就得了?”章熙說:“又胡說。”卻沒有生氣。這一路行來,公孫佳的安排還是很不錯的。
作為一個日常為父皇分憂幾十年的太子,章熙熟諳下麵的作弊手段。譬如為了應付上峰檢查,臨時加重些豆苗之類冒充良田。他下車親自看了,這塊地是新開的,土壤不算肥沃,不過看得出積肥的痕跡,再看禾苗也是正常的莊稼不是補種得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有經驗,彆處移栽來的苗木與就地種植生長的是有區彆的,已經紮根了的,它不管是強是弱、是粗是細,看著都更硬朗、挺拔有生機,而臨時移植過來的苗木葉子也蔫蔫的,吃了敗仗的士兵似的,駝背低頭。
舉目望去,土地平整,溝渠縱橫布局也比較合理。剛才跟老農聊過了,本地種植的作物更耐乾旱一點,需要的水比南方少一些,水渠就不像南方那樣密。
章熙心情不錯,對元錚說:“你把她領過來!”又把自己的兒子、外孫們叫了過來,給他們講種田。無論是公孫佳還是章熙的兒子、外孫們,就沒有一個種過地的,將來也肯定不用種田,沒這個需要就個個聽得莫名其妙。
皇帝興致高,他們還得跟著附和,鬼知道都附和了些什麼!
公孫佳趕緊抓了個機會,對他說:“陛下,雍邑就在前麵了,前麵還有更多值得看的。”才刹住了章熙的話頭,請他重新登車。
車隊終於在天黑之前到了雍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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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邑城外,餘澤等人列隊迎候。他被公孫佳派到了雍邑來,除了不是在京城,過得竟比在京城還要好些。因為公孫佳策略的調整,沒給雍邑的中樞備份機構配員,隻有日常維持“雍邑”運轉的官員,他們的品級都沒有餘澤高。雖不歸餘澤管,餘澤仍然是個雞頭,這日子就相當舒服了。
上前拜見了章熙,章熙道:“你在這裡過得倒不錯,看著圓潤了些。”
餘澤忙說:“不敢懈怠。許是有事忙,心情好了些。陛下到了雍邑,正可寬心,雍邑是個好地方!”
章熙又略問了問雍邑本地的官員,說:“進去說吧。”
餘澤忙命護衛開道。
章熙沒有避讓,命把車駕上的簾帷統統打開,由著百姓就著夕陽的餘輝圍觀他。四下山呼萬歲,歡聲雷動。章熙端坐在車上,看似莊嚴,實則目光緩慢移動,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他的心情越來越好。
如此大城,氣勢恢宏,誰過來看這一座嶄新的雄城心情都不會差。因是新城,大家都是新來的,青壯年男女居多,人人奔著更好的生活遷居此地,個個都未來抱著憧憬。他們有貧有富,貧者不至於衣不蔽體、麵黃肌瘦,富者也比不上京師權貴們的奢華,可他們的氣質是不同的。
街道寬闊,兩邊樹木才吐出嫩芽,客店的幌子顏色也頗鮮豔,什麼都是新的。整個城市都是蓬勃向上的,哪怕是舉家遷居的老者,眼睛裡也有光。連街邊樹上拴的驢叫起來,聲音都比彆處的宏亮。
這是一座生機勃勃的城市。
如果說京師是一朵開到極盛的花,雍邑就是一個綻到一半的花苞,蓄含著無限的活力。
章熙陡然覺得年輕了二十歲,很有些意氣風發的感覺了。他轉眼看了一下公孫佳,對她說:“做得不錯。不知稼穡倒也沒什麼要緊了。”
公孫佳身為政事堂的一員,陪同皇帝赴新城,就擔任了個“參乘”的職,坐在章熙的車上陪同,元錚則揪了一匹馬來跨上,陪行在車邊。
聽章熙這樣品評,公孫佳也不在乎,說:“我的長項不在這裡,我更擅長兵事一些。您要問一個兵士一天的口糧是多少,那我就能說道說道了。”
章熙大笑。
從城門到宮城,長長的朱雀大街一直走到了天黑,四下點起了燈籠火把來。章熙的車隊進了宮城之後,他並不急著安置,反而很有興趣地說要去城樓上站一站。公孫佳累得夠嗆,拐杖差點撐不住了:“好……好吧……”
章熙道:“年輕人,多動一動嘛!小元,你攙著她。”
公孫佳此時才發現,所有的人興致都很高,連一向沉鬱的章旦僅剩的一隻眼睛裡都透著興奮,王皇後雙頰也微微的泛紅。
忒奇怪了,這些人是這麼沒見過世麵的嗎?
她心裡記著這事兒,又回頭掃了一眼隨行者,章熙這隨行的隊伍裡帶了半拉朝廷過來。政事堂有她,老臣裡的朱勳也被拉了來,現在正被特許一乘肩輿抬了上來,跟在朱勳旁邊的是朱雄。宗室裡的岷王、湖陽公主的兄弟兼親家晉王等也來了。再有大長公主等人,也都來看個熱鬨,大長公主把另一個外孫女、延安郡王的女兒章晴夫婦倆也捎上了。
大臣裡,容逸被章熙留在了京城給章嶟當幫手,容逸他爹容尚書也被拉了來。周廷倒是沒有跟來,不過周廷的兒子被章熙加了個散騎常侍,也塞到了隊伍裡。
這些人往宮城上一站,火把一舉,看著這滿城的夜色,人人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