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豈有此理!”
李存中搖搖頭:“您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鄉民?我隨餘郎君下鄉,見得可多了。世上既有莽夫就有悍婦。人被逼到絕境是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的。她也是個人,有心,會想。不是咱們說‘禮’,她就得照著做,叫她把腦袋伸進絞索裡她就伸的。越是卑賤之人,越有股悍氣。”
“是嗎?”
李存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當然。下官可是見過不少奴婢佃戶,差不多吧。餘郎君有句話,你們覺得他們的命不值錢,尊嚴不值錢,還要他們也覺得他們自己低賤。要是他們真的自認爛命一條,那就會隨便做出什麼事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條爛命,不值錢麼。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啊。”
“可惜,這小兒郎就難再娶妻啦。這一家香煙就要斷了,他還有兄弟麼?”
李存中道:“本來也不是誰都能有妻的。貧者弟兄三人能有一個人娶上妻子就不錯啦。我這樣判,他還能多活兩年,運氣好了,身體養好了真娶上妻、生了子也未可知。”
容泓心下悵然,說:“你接著忙吧。我到處走走。”心中想的卻是,不意竟有這樣的人情世故。然而他又同情那個被悔婚的年輕人,頓時沒了閒逛的心思。
直到次日清晨起床之後心情才重又好了起來,依舊四下閒看。
雍邑比京城也不顯小,容泓又想多看看,彆來還要寫計劃,花了小半月的時間才想起來——我得去銷假了,跟丞相催一催我的博士、助教和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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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泓揣著寫好的條陳匆匆到了丞相府,想與公孫佳討論一下這半拉國子監的規劃,順便向這位頂頭上司哭窮催要人手、撥款。天下的下屬都是這樣,各部亦是如此,不止是國子監,每年京城算賬的時候,各部都哭爹喊娘的叫窮。戶部說,今年就收了這些,還得有備荒的,不能都花了,兵部就說兵備得花錢,禮部又說教化百姓的錢不能省……
端看誰的後台底、理由充份、運氣好碰到自己這一部當前比較重要。
容泓心道:既然學校已經修好,且建得高大寬敞,又先安排我來,必是有心向學的,我搶先討要必能要到豐厚些的錢帛,這樣才好做事。
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到了府門前卻發現公孫佳門前停了好幾輛的馬車,另有幾輛馬車帶著箱籠行李。他認得在府門上帶刀的一個校尉叫汪鬥,上前問道:“可是有客至?要長住麼?”
汪鬥一拱手:“不是客,是自己人,趙家的一位夫人來了,聽說是咱們君侯要來做幫手,要給官兒做的。”
容泓微驚:“什麼?”
汪鬥重複了一遍:“咱們府裡的官兒還沒招全呐!”
容泓眼睛瞪大了些,心說,這又是要做甚?不過一個“趙”字讓他冷靜了一點,沒有當場跳起來,問道:“是司徒趙家的麼?”
“是啊。”
容泓深吸了一口氣,道:“丞相現在有客,我明日再來。”
汪鬥攔住了他,說:“那哪兒成啊?我看您來得匆忙一定是有急事,等稍等!那一位也是要安置的,丞相必能抽出空來見您。”硬將他拖住了,派人去稟告公孫佳。
容泓抽身不得,隻能被通報了,再由汪鬥派人給他送了進去。到了公孫佳麵前,沒見著“趙家的夫人”,公孫佳笑著為他解惑:“來了就彆走,都是從京裡來的人,也是你認識的人,以後有的是功夫打交道呢。是故去的蘇少卿的夫人。”
“原來是她!”
“對,她的一雙兒女也來了。”
趙司翰這個堂姐,丈夫生前做到了大理寺的少卿,可惜死得早不然還能再升一步。蘇少卿出身也不簡單,蘇家雖然經過朝代更迭不如以前了,也是底蘊深厚的人家。蘇少卿是容泓不遠不近的一個遠房表哥,他還得管趙夫人叫一聲嫂子呢。
親嫂子他還能管一管,勸說趙夫人不要蹚渾水,這半遠不近的表嫂,他就猶豫了。
公孫佳問道:“你看這雍邑看得怎麼樣了?有什麼想法麼?”
有!但是容泓現在心亂如麻,怕說不清爽,隨便先糊弄了一個:“好像看到多出來一處像校場又不是校場,像書院又不是書院的地方,問了看門的蒼頭,說是您給軍中準備的學校?這又是個什麼安排呢?要我做什麼呢?”
公孫佳道:“雍邑是北方大城,有備邊守土之責,往來除了客商還有兵士,我會擇一些軍中子弟來學習武備。武人刀頭舔血,最好也識些文字、懂些禮儀道德。學點兵法律條,也好過隻知道殺人放火。且還不用國子監,他們還不夠格呢。”
容泓內心翻江倒海,公孫佳這事辦得,比彆人想得都周到,禦史天天罵丘八,就罵,偶有大臣看到“可造之材”的將領,也不過是請皇帝讓某個人讀一讀書。公孫佳這一手,直接成了個製度,把將校圈進去了。那可真是太好了!賀州人裡也有重視武將學識的了!
心裡才誇了兩句,他表嫂帶著兒女過來了!
這個就不好了!怎麼把女人弄到朝堂上來了呢?
他抱怨的時候就忘了,公孫佳自己就是個女人。
公孫佳卻很高興:“咱們先為夫人洗塵,再幾天呀他們就都來了,鄭翁翁、七郎是明天,朱家叔父、表姐他們是後天……”她一口氣又報了好幾個人。容泓數著,有這些人,架子就算搭起來了。
他心中有事,趙夫人也有點拘謹,趙夫人的一雙兒女約摸十來歲,也都比較沉默。氣氛沉默得讓公孫佳慶幸自己帶了歌舞伎,歌舞一上,再隨便客套兩句就能不顯冷場了。
趙夫人也不覺得有問題,初次見麵客套而不深入才是正常的。公孫佳則是記下了容泓的反應,心道:得談談,他一定有什麼想法了。
宴散後,公孫佳安排趙夫人母子幾人在不遠處的一處住下,此時城中最好的住宅都在她手裡安排著,公孫佳也不吝嗇,隨手給了一處不大不小的宅院。也給趙夫人幾天假,讓她與兒女在城裡先轉轉,再回來做事。
容泓卻沒有留下來與公孫佳說正事,他問明了趙夫人的住處,要求次日拜訪。他要當麵問一問趙夫人:你為什麼過來當官了呀?你有誥命在身,就算是要幫“侄女”做事,也不用自己當這個外朝的官吧?這不開玩笑呢嗎?本朝有一個例外就已經足夠了,您這樣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容泓打了半宿的腹稿,第二天直奔趙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