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源臉色鐵青。
蘇銘、陸震的話搔到了章嶟的癢處, 他正在想“建功立業”的當口,吳選給他遞了架梯子,章嶟非常滿意。不過章嶟好歹是見過戰爭的, 知道這事兒不是他一句話就能馬上辦成的,於是他找了一個專業的人——鐘源。
鐘源是樞密使,是他親姐夫兼表哥, 不找他找誰?公孫佳又不在京城!京中老一輩的將領不是沒有,但是章嶟更愛用年輕人。凡“老資格”在他這裡都有些膈應, 他越來越反感一些人“倚老賣老”。蘇、陸二人的年紀雖然不小, 但是沒有資曆,算是“新人”, 也入了他的法眼。
鐘源被召到大殿的時候還在琢磨:難道還是為了立太子的事情?他不會真的想廢後立淑妃吧?那可不行!我一定要阻止!
他還沒有想到這一條, 不過家裡看著幾個對家長裡短相當在行的女人,女人們不提什麼禮法, 就隻從那點子男女關係裡想也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子不學好, 他一定是被小妖精迷了心竅,他要換老婆了!
鐘源深知阻止此事必然得罪皇帝和寵妃, 可義之所在, 那也是必須阻攔的。他一腔悲憤之情, 都在章嶟給他看信的時候變成了怒火。
這個吳瀹!這個賤人!
“吳瀹擅開邊釁,論罪當斬!”鐘源斬釘截鐵地說。“擅開邊釁”這個罪名也有輕有重的端看具體情況, 鐘源一句不問,直接就想砍了吳瀹。
章嶟大吃一驚:“何出此言呢?不是說必有一戰嗎?”
鐘源道:“必有一戰也要看如何戰!人人都學他, 陛下以後如何約束邊將?一旦邊將可以不聽號令,嘿!他們的刀可以向外也就可以向內,反正不用經過朝廷的允許!陛下還沒想明白嗎?!”
章嶟對自己的皇位十分看重,但是吳瀹不是彆人, 乾的又是能給他的長臉的事兒,他說:“下不為例!”
鐘源一句話頂了回去:“這次已經是‘例’了。還是您要說,隻有他吳瀹可以無視法紀,彆人都不行?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吳瀹更淩駕於王之上?”
而且打什麼打?就因為一個廢物孌童,要整個國家陪著他轉?他哪來的臉?鐘源咽下了最難聽的話,對章嶟道:“陛下恕罪,臣等十幾年的心血就要空灑,實在壓不住火氣!”
鐘源以前沒跟章嶟發過火,脾氣一向顯得十分之好,章嶟被他這一通也弄懵了,顧不上生氣,他問:“對啊,不是已經準備了很久了嗎?雍邑也建起來了,不是正好?”
你他娘的是真的不懂啊!!!
鐘源耐著性子對章嶟解釋軍事這東西,就算你準備了十幾年,那是準備物資,準備兵馬,並不是“時刻準備開戰”。“準備”與“開戰”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係統,中間你得有個“動員”作過渡的。否則你準備的那些個物資,都是給敵人準備的。
鐘源指著公孫佳的信對章嶟道:“雍邑與梁平如何配合沒有提,連個約定都沒有!陛下還是擔心一下梁平吧,吳瀹捅這麼大個簍子,首當其衝的是梁平!對手是狼主,他是最會捕捉戰機的人。藥王在雍邑,不可能將一切都圍著給吳瀹收拾爛攤子轉!一旦調動,狼主派一奇兵偷襲雍邑,儘得輜重,輜重至京師,快馬兩晝夜必至!胡人擅騎射,來得不會慢!”
章嶟問道:“這麼危險嗎?”
鐘源道:“隻會更危險!我自認正麵交鋒未必能敵狼主。唯今之計,隻有將吳瀹罷職,押解回京問罪以安士卒之心,再遣使齎金帛向狼主解釋。否則……唉,還要準備優厚的撫恤和賞賜。軍中服勇士,絕不會喜歡給紈絝收拾爛攤子。如果有太多的袍澤因為吳瀹的一時興起而喪命,士卒是會嘩變的!梁平也壓不住!要準備金帛安撫其心。
更有甚者,士卒傷亡過三成,梁平的親衛還能堅持,其他的兵士就會喪失戰心,是會潰散的!這個時候誰都救不了!派人接應,還有可能因為收束不住潰兵而被衝散。”
“這麼嚴重嗎?”
鐘源道:“我少年時養在烈侯家中,烈侯曾經說過,不拿士卒的命換自己的功勞,既是愛惜士卒更是愛惜自己。一個人無論有多麼的勇壯,身處千軍萬馬之中也不過是江河裡的一隻螞蟻,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沒了。”
章嶟虛心問道:“事已至此,縱使要處置吳瀹,也要把戰局穩住吧?且吳瀹是受舊王族所求,並非師出無名。”
說到這個,鐘源就更生氣了,胡人舊王族一直是公孫佳下的棋,是在關鍵的時候當成一張牌打的,吳選現在就給它用了!爪子敢伸到他們家人的碗裡撈吃的了!鐘源罵道:“朝廷大政,輪得到豎子來指揮了嗎?”
鐘源總是罵吳瀹,章嶟聽了也不太舒服了,說:“你何必如此?我看他這樣就不錯,我就要現在開戰,怎麼辦?”
鐘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時失語。章嶟深吸了一口氣,說:“不是每件事都能等我們準備好了再開始的吧?狼主也沒有那麼聽話不是?現在要是認了有錯,下回再說受舊王族所請,豈非成了反複小人?”
鐘源道:“請先不要輕舉妄動,容臣連夜赴雍邑,先見了藥王商議一下,如何?”
“這,軍情緊急,救人如求火……”
“抱薪救火,越快越是送死,先找到水源吧!”鐘源說,“敢問陛下,是要舉國之力救愛妾之弟,還是要承父祖遺誌,光大父祖基業?”
“我都要!”章嶟說,“我不信朝廷做不到!”
鐘源氣極反笑,一時無話可說,後悔剛才提了個蠢問題,悄悄地乾了就了!他對章嶟,失望已極,到這個時候居然還在想著要保吳瀹嗎?連免職都不願意嗎?他娘的!
鐘源一禮到地:“臣這就去雍邑。”
~~~~~~~~~~~~~~
鐘源臨行之前,將事情告知了叔叔鐘保國和堂弟鐘佑霖,告訴鐘保國,是因為他也是員大將,且是長輩、鐘家的砫石,告訴鐘佑霖,是因為他脾氣軟和又是公主之子,還會記錄。說完之後,鐘佑霖是沒主意的人,隻關心:“不能為了一個樂人,把將士們填進去吧?如果不行,就把姑母一家都帶回來吧。”
鐘保國當場就要開罵,鐘源道:“二叔,先彆罵,你知道有這件事就行。”
鐘保國沉著臉,說:“我知道了,我先不告訴阿娘她們,免得叫嚷開了。不過一旦有事,我就派人宣揚那個狐狸精乾的好事!呸!還他娘的想生個太子?做他娘的春秋大夢去!小婦……”
鐘源擺擺手,真個收拾行裝連夜去了雍邑。
雍邑,公孫佳按兵不動。
她召集了武將與心腹,要求他們各安其職,守好雍邑四圍。元錚道:“難!須早做決斷,哪怕虛驚一場,現在也要將士們準備起來了。雍邑是個好地方,沃野千裡、城池緊固,除了那邊一道山,再沒有天險可守!一旦大軍從北掩至,這一片今年的收成就不要想了。如果梁平那裡被突破,狼主就能繞過山梁,打起來更容易。”
公孫佳道:“雍邑是為了對北方進攻的,不是為了防守的。我要是狼主,根本就不會管雍邑,直接一氣南下,直撲京師!打不下來也要儘力搶劫。要是捆著吳瀹叫城門,那就更好玩兒了。守城的將領不會忌諱那個狗東西,但是不管這個狗東西,哪怕守住了城池,也要被寵妃記恨,妙!”
彭犀道:“梁平不會這麼無能吧?”
單良“嘿嘿”一笑:“他打仗是可以的,論耍心眼兒肯定不行。他要是能製得住吳選,能叫吳選惹出這麼大禍來?咱們還是趕緊準備的好!”
榮校尉就請公孫佳定計,因為綜合各方考量,章嶟這次不是平事就完的,很可能趁機發難,他的那股心思都寫臉上了。
公孫佳道:“圍魏救趙。”
單良道:“要是吳瀹死在那裡,恐怕……”
“你是說陛下會怪罪我?要死也是先死梁平!廢物!壓不住吳選就算了,還叫他鑽了空子!出了事,還敢瞞著!不管他!他打他的,咱們打咱們的。我的兵,不給彆人的小舅子填命!”
公孫佳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氣氛突然就熱烈了!部將們一直都有一個擔心:皇帝的小舅子,得救。這事兒就跟當年鐘源救燕王似的,彆說要你一隻手,就是要你的命,也不能讓親王出事。吳瀹的命沒有那麼金貴,但是坐視不理也是個麻煩。可是要救,誰都知道這事兒不好弄。
梁平甚至沒有通知公孫佳現在打成什麼樣了!
公孫佳對元錚道:“那就這樣,這次你親自北上。我安排鄧凱他們領一支偏師,意思意思往梁平那裡去。雍邑有餘伯父,還是安全的。”
元錚道:“好。”
彭犀道:“說了這許多,都是做的狼主會趁勢入侵的準備,萬一他沒有入侵呢?一旦動員起來,再說無事,下次再動員兵士就會懈怠了。”
公孫佳冷笑一聲:“那朝廷也不會放過他,咱們這個陛下呀,登基以來這幾件事,沒一件乾成了的,他就跟被扔到圈裡的豬似的,總要拱開個口子不是?你以為他就為了吳瀹?不,他更是為了他自己!當年為了太子之位,他能眼看著妻妾被送去出家,你們不會真以為他就是個情種了吧?他自己是第一的,第二才輪到吳宣,吳瀹更在後麵!這一回不過是吳瀹所為恰好合了他的意罷了。至於懈怠,迫不得已,也隻好將戰事提前了。”
彭犀一想,己方有那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那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隻得說:“下官與他們調集民伕、騾馬、糧草等。”
公孫佳道:“鄧凱一路,一定要大張旗鼓,要慢行。元錚一路,儘量不動聲色,但要快。狼主如果不防備我,那就不是他了!”鄧凱弄出動靜來,可以吸引注意力,最大限度的迷惑敵人。元錚是去偷襲,就一定要保密。
公孫佳這兒已經準備上了,鐘源才將將趕到。
~~~~~~~~~~
路上,已看到有人馬、輜重調度,鐘源吃了一驚,就怕公孫佳已經去救梁平了。這哪兒行?萬一掉狼主的口袋陣裡了呢?
鐘源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衝到了丞相府。
相府門口,被一隊女兵給攔住了,門上的管事認得他,忙說:“這是安國公!是君侯的表哥。”
又問鐘源是為什麼。鐘源道:“閒話少說,藥王呢?”公孫佳就在府裡辦事,府裡的人進進出出,看起來頗有秩序,卻是人人腳步匆忙。鐘源看到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巾幗裝束,也都是一臉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