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親自出來接他,兄妹倆一打照麵,鐘源就說:“我在京中正儘力阻攔陛下,你這裡怎麼還準備上了?真要為了那個孌童動刀兵?時機未到呀!”
雍邑的糧倉還沒填滿,這個鐘源是知道的,且開荒、移民才剛剛有起色,北方被之前戰爭破壞的地方也才剛剛恢複了元氣。公孫佳私下悄悄支持的舊王族,他們的勢力也還沒有大到可以給狼主拖後腿,這個時間它就不太合適!
公孫佳道:“梁平那兒並沒有消息透給我!”
“怎麼回事?”
事情還是因為薛維在邊境發現狼主的軍隊有異動,於是派人探聽了一下,隻得到一個“梁平那裡先動的手”,他火速報與公孫佳,公孫佳這裡榮校尉是個老手了,火速地安排。至此,公孫佳才知道,竟是吳選惹出來的事兒。
“舊王族曾求我出兵,現在不是時候,我沒有答允,他們就轉求吳選。我給他扔到鴻臚過,他後來呆不下去,倒也知道了一點皮毛。”
吳選這輩子大概隻有在賤籍的時候為了生存認真鑽研過業務,後來做了官,雖然想認真,卻總有理由讓他去走捷徑,以致無論是地方庶務還是鴻臚業務他都沒有深研。舊王族來求他,他當然是欣喜的。誰想被“流放”到邊境呢?
讓他在公孫佳手下乾活,他是一點歪心思也不敢起,在梁平手下他就要出夭蛾子了。梁平不識字,不讀書,對下講義氣,但是帶兵全憑樸素的道德。雖有精明之處,手下實在不夠精致。吳選是個讀書人,與梁平等人是處不來的,更兼邊地沒有京城繁華,他還道是姐夫和公孫佳看他姐姐麵上給安排的,讓他沾個功勞就走。
他可不想在這種地方呆太久,最好是一到一伸手,功勞到手,回京升官,平步青雲。
這不就巧了麼?他在鴻臚呆過,對胡人還挺熟悉的。邊境上的人或許對胡俗很了解,但是吳選自認這裡的人不可能比他更了解胡人上層的傾軋!這個他熟啊!
他也不用跟梁平說,到時候戰事一起,梁平難道能夠坐視不理?就算是京城的皇帝姐夫,也會是願意的。吳選的主業就是琢磨章嶟的喜好,章嶟那點心思連吳選都瞞不住。
想也知道,舊王族根本不是狼主的對手,兵敗之後就往吳選這兒跑求避難。梁平不明就裡,就看到狼主的兵馬殺到,他倉促抵抗,雙方損失都很大。
正在打的時候是沒有人能夠冷靜的,打完了,雙方才開始對話。梁平直到此時才知道吳選捅了個什麼樣的簍子!
公孫佳兩手一攤:“等阿榮弄明白這些事兒,他們已經打過了。也沒個人知會我一聲。看你這樣兒,朝廷還不知道消息?”
鐘源算了一下,說:“照你這麼說,仗已經打完了,必有百姓逃亡,朝廷知道也就在這兩天了。陛下的意思……”他低聲說了,又將章嶟維護吳選的意思也說了。
公孫佳道:“不管他!他既信任梁平,又常越過樞密、政事堂對梁平下詔,那就讓梁平跟他混吧!可惜了一員大將,那也沒辦法,從先帝時就說讓他讀書讓他讀書,沒一個聽的!現在好了吧?自己弄不明白,文字都要吳選來做,才叫那隻耗子鑽了空子。”
“吳選如果出事,陛下是要記恨的。”
公孫佳詫異地看了鐘源一眼:“你以前不這樣的,一個吳選,何至於放到心上?”
“淑妃……”鐘源艱澀地說。他以前當然不是這樣的,雖然溫和,也是一肚子的主意。可是這個事兒它就卡住了!投鼠忌器。現在大家聯手能不能殺了吳氏?能。可那就要威逼皇帝了,這形同造反!
所有的大臣都被一個“君臣”名份卡在了這裡,膽子最大最不愛瞎講道理的公孫佳與全家暴脾氣的鐘源,兩人手握重兵,卻又比彆人多添一道枷鎖——他們對□□、對先帝是有感情的。承其恩情,自然不能將事做絕。一旦脅迫了皇帝,就難有善終,到時候再想自保,就隻有把皇帝乾掉了。那事情就更大了!
真能把人憋屈死,鐘源還在擔心公孫佳的安危。公孫佳道:“這一仗我是一定會打的,不然內廷動蕩,外敵入侵,內外夾擊就永無寧日了。這一仗一定要贏,隻有贏了,才能騰出手去將京城好好料理一番。”
鐘源道:“你這一仗要是打贏了,陛下就該更得意了!接下來……”
公孫佳道:“沒有接下來!我寫奏本,請立太子!”
“你……”
公孫佳冷著臉說:“讓我出兵,他總得拿出點什麼來交換!今天的兵禍,是他的寵姬孌童惹出來的!江山社稷,是太-祖、太宗的,可容不得亂來!我準備好了,這一仗下來絕死不了這麼多人,要平白多死這麼多人,這麼大的損失,他還想要功業就得有個說法!”
“那他就要記恨啦。”
公孫佳冷冷地道:“那也沒辦法,大不了我解甲歸田。嗬嗬!”
“彆說氣話!”
公孫佳冷靜地說:“哥哥,現在隻有你我二人,彆人靠不住也不能靠。我歸隱了也沒什麼關係,隻要你在朝中站穩。本來大戰之後武將就沒有戰時重要了,就該退一步了。這麼些年,我雖在政事堂裡也沒脫去武將的底子,手下文臣也不多,辦事的官吏倒是有幾個,終究不是他們口中的雅士。這些我都明白。我退一步,對我也好,對你也好,對大家都好。我要退了,你不要刻意挽留,我會將兵馬都調度好,需要你配合……”
鐘源也認真起來:“你想好了?我怕你退了之後便再難起複了,你是女子,可與男子沒。小元又是入贅,他們會有閒話。再說……”
公孫佳道:“我都想過了。我頂在前麵乾嘛?為京派與陛下擋箭嗎?我不乾!他們得互相挨上幾刀,砍個鮮血淋漓才肯老實!這頓打,他們都得挨,一個也彆想跑!這一仗打完、打贏,解了外患,咱們就抄起手來看熱鬨。咱們怕什麼?等到太子登基就好了嘛!”
鐘源道:“好。我將你的奏本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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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這一本掐得極是時候,鐘源隱瞞了她已經出兵的事,在朝上就將公孫佳的奏本奉給了章嶟。理由是,大戰在即,請冊立東宮安定軍心。
章嶟陷入兩難!吳選他當然想保,更多的還是想到他的“功業”,他太需要一份完美的答卷來證明自己、給自己增添威勢了。隻有這一仗贏了,他才有足夠的權威推行接下來的改革。
此時的他,心裡既不滿公孫佳趁火打劫,又知道必得如了她的意,不然這一仗就泡湯了。趙司翰等人此時已知原因——邊境戰事一起,就有百姓逃難,所經州縣已有上報。趙司翰等人趁勢請求,章嶟支吾說:“總要準備準備,大戰在即,哪有功夫?”
趙司翰道:“大戰在即,一切從簡,天下人都會理解的,請陛下下詔。”
章嶟道:“從來不都是你們擬詔的嗎?”趙司翰也顧不得他的不滿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當即將此事釘死。
安王近來寢食難安,萬沒想到天上掉下這麼大個餡餅給他砸頭上了!人都有點呆了。章嶟沒有心情理會這個,一甩袖子,不聲不響地走了。鐘源一直注意到他,趕緊追了過去。安王被人圍著恭喜,卻很注意這兩個人,他也想追上去,卻被岷王拉住了,岷王低聲說:“彆去。”
安王不明就裡,應付完人群,請岷王過府請教。岷王也不客氣,對安王道:“陛下彆有懷抱,這次是定襄侯以出兵相挾,才換來的。陛下心中一定不喜,你這時候跟上去,是頂包。讓樞密去說,樞密知兵事或許能找到理由勸解。”
“那他們豈不是要糟糕?”
岷王道:“大郎,要記住這些人為你做的一切呀!”
鐘源確實吃了點小虧,章嶟的臉色極其難看,甚至不想跟他說話。鐘源與他繞了好幾圈,才站到他的正臉前,說:“藥王讓我帶一句話給陛下——您是不是想等淑妃生了兒子立他做太子?”
這話說中了章嶟的心事,他眼睛快要冒火了,說:“太子都立了,再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
鐘源道:“無論陛下想要什麼,都要讓人覺得‘好’才行。送人去死,是好嗎?送他們去死的人平步青雲,他們自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好嗎?兵戈一起,敵人殺入境內,燒殺搶掠,是好嗎?藥王定計,是將戰場放在敵方境內!吳瀹做了什麼?他哪兒都不好!讓人如何樂意?陛下的宏圖偉業,我不敢說所有人,我兄妹倆可有不儘心的時候?”
章嶟麵色微緩:“你知道我的心事……”
鐘源冷漠地搖頭:“您有心事,就算沒有這個心事,您不立太子,這仗就沒法打下去了。安定軍心可不是搪塞的話。軍士們會想,吳選現在就敢擅開邊釁,您還要將士拋頭顱灑熱血為他善後,以後做了太子的舅舅,他能乾出什麼來?以後是不是要死更多的人了?早死晚死一樣死,沒完沒了。那就沒有鬥誌了,沒有鬥誌的軍隊是打不贏仗的。”
章嶟長歎一聲:“是我想得簡單了,事已至此,這口氣不能就這麼咽了。”
鐘源道:“舊王族請您相助,吳選為什麼不上報?他當時上報了,咱們有準備,又何至於慘勝?他的私心太重了,把他自己的功勞看得比您的功業要重。忠臣該為您著想,不該私下決定。彆人種了一棵樹,他吳選要摘桃子,也得等桃子熟了吧?還青著就伸手,他是猴子嗎?!我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好好的事做到一半就來搗亂的?”
章嶟臉上一紅:“他不懂事,小時候耽誤了。”
鐘源正色道:“不懂事還讓他做官,那就是陛下的過失了!選官,辦得一塌糊塗,守邊,百姓流血,他是來給他吳家的罪臣報仇的嗎?”
“怎麼這麼說……”
“哼!他的祖父,說您的祖父不配為臣,是逆賊。我的祖父也跟著被罵是從逆呢!他倒好,不罵了,口中頌聖,手上捅刀子!您與大臣多少齟齬中間沒有他?他要麼是壞,要麼是蠢,要麼既壞且蠢。”
鐘源深深地出了一口氣,搖頭道:“他是一點兒也不心疼你啊。淑妃人在深宮,外臣也見不到,怎麼那麼多人不喜歡?還不是看吳選?你和淑妃都叫一個廢物給拖累了,淑妃在深宮中掙紮已經夠難的了,不能幫忙,彆添亂。下場如何,全看你。”
鐘源說的完全在理,吳選在章嶟看來也確實不夠好。他不是章昺,不會想“我的兒子不能有泥潭裡爬出來的舅舅”,他也想扶植吳選。可吳選辦事確實不牢靠。
章嶟說:“召舍人,擬旨,吳選罷官,著他閉門讀書!”
接著,章嶟命人將冊立太子的詔書抄一份給雍邑,催促公孫佳出兵。鐘源等他將詔書發出去了,才告訴章嶟:“已經出兵了。”
章嶟愕然。
鐘源歎息一聲:“怎麼會為了慪氣而耽誤你的正事呢。”
氣息幽幽直歎到了章嶟的心底,章嶟不由叫了一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