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司翰於是把自己同江平章說的話又簡要說了一遍:“為了私利與陛下慪氣不是大臣所為,空談不如實乾,這就做起來,你看如何?”
公孫佳道:“好。”
餘盛忍不住撓耳朵,這可真是太好了啊!雍邑有好多很好的年輕人呢!他們有朝氣、有理想、有抱負……
趙司翰就向公孫佳要名單,公孫佳道:“現在要,我哪裡變出人來?給我一點時間,給你考出一批來,你想要多少呢?”
趙司翰報了個數,因為朝廷各部有時候是不滿員的,臨時加人比較容易。當然,滿員也沒關係,還有“員外”一說。此外,朝廷的地方設置、官員設置是按照人口來的,比如萬戶設縣。隨著人口的增加,不斷會有增設的機構。
公孫佳道:“好。先給你一半,另一半讓他回去之後明年主持考試考給你。”
餘盛一直當壁花,冷不防被指到了,刷地跳了起來:“是!”
公孫佳無奈地搖了搖頭:“就這樣了,呆裡呆氣的。”
趙司翰誇了餘盛一句:“赤子之心最是難得,多少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已經變得油滑不堪了。”
公孫佳道:“快彆誇了,越誇他笑得越傻——說件正事兒,無論叔父準備得怎麼樣了,動手的時候跟陛下說一聲。咱們這個陛下,與先帝不太一樣。不能讓他覺得你眼裡沒他。”
趙司翰心頭一顫,暗道:怪不得!皇帝近來那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不就是跟那非得彆人把他看在眼裡的二世祖一個熊樣麼?這樣的二世祖,趙司翰打從年輕時就見得到了!
好的,知道了,這個可以有。他長歎一聲:“東宮看著倒不是這樣,可又有些冷淡。”他能理解太子在章嶟手下討生活有太多的忌諱要避忌,但是總覺得太子過於疏離了。
公孫佳道:“看容逸怎麼侍奉了,他是個聰明人。”
“選容逸是選對了。”
“他也蹉跎了,好在他是個有主意的人,我就不多嘴說他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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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起初過得卻並不很順利,趙司翰的感覺很準,章碩有些冷淡。這裡麵有避嫌,當然也有章碩從紀英那裡討來的真經。容逸也是個敏銳的人,察覺出間的冷淡之後沒有馬上找章碩談話,他等了小半月,等到章碩結完了婚,日子慢慢恢複了平靜,才抱了一疊公文去找章碩。
章碩奇道:“公文?”他從不主動討要公文來看,朝廷按規定給他看什麼他就看什麼。
容逸道:“臣是兼任詹事,這是臣部裡的文書,拿來給殿下熟悉一下。陛下春秋鼎盛,乾綱獨斷,殿下雖閒著也不能太閒了。先看一看總沒有什麼壞處的。”
章碩還很謹慎:“這恐怕不妥吧?”
容逸道:“殿下以為,陛下的心裡什麼樣是妥的呢?”
章碩不語。
容逸道:“做太子是難的,以前臣等從來沒擔憂過這件事,以經驗論,本朝之前的太子都還愜意。到了殿下這裡,稍有些不同了。”
章碩既覺得他說到了心坎裡,又有些警惕,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認真地看向容逸。容逸於是給章碩分析了他的處境——爹不疼、沒媽,有小媽。爹想乾票大的,並且已經到了中年很有威勢的時候,要命的是還有個疼到骨子裡的小兒子。所以太子是動輒得咎。
“動輒得咎”才是真的說到了心坎上了,章碩問道:“我當如何?”
容逸揚了揚手裡的公文,道:“先要有所準備。不誇耀,但不能無準備。”
章碩聽進去了。
容逸很有耐心地等了三個月,年前將要放假的時候來向章碩告彆時,如願聽到了章碩的一句:“請留步。”
容逸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章碩都看在眼裡,覺得這位儒雅俊朗的詹事不是個奸詐之人,想到馬上要過年,自己將獨自麵對一宮的難題,心中有件事情非要得到解答不可。他叫住了容逸,認真向他請教一下本朝開國以來各種勢力之間的恩怨糾葛。
在此之前,太子就讀經史,但讀的不是本朝史,看了點太-祖、太宗的實錄,可那裡麵哪會特彆明白地寫各派的爭鬥?太-祖實錄是公孫佳修的,章碩看得心馳神往,恨不能有一個這樣的爹,看完之後又懵了——我都看了些啥?太宗實錄也比這個好不太多,太宗實錄短,功績倒是記了不少,卻不是章碩這個教育有所欠缺的太子能讀出太多東西的。
容逸於是留了下來,對章碩詳細講解了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同時也弄明白了章碩為什麼對趙司翰等人頗為疏遠了。
好麼,原來還是因為紀氏!他原本沒講紀氏太多陰私,這種事兒一是涉及到他們夫婦的好友公孫佳,二是涉及到太宗的陳年舊事,不是特彆適合講。
容逸故作失笑,搖頭道:“殿下想問的原來是這個?”
章碩忙說:“隻是一個疑惑而已。”
“怎麼能說隻是一個疑惑呢?事涉丞相啊!太子不信任丞相,國家還能好嗎?這是大事!”容逸說,“臣倒還真知道一點,不過殿下聽完了要爛在心裡。”
“這麼嚴重嗎?好,我答應了,你講。”
容逸道:“紀王妃,哦,廢妃,可惜了。”
“是啊,生在了紀家。”
“不,不是生在哪一家,是長在閨閣之中,眼界窄了心也就窄了。說她與公孫丞相惺惺相惜?那是高看她了。其實她與拙荊、舍妹相識得更久些,當年她們也都說她是個極好的姑娘。可惜整日在後宅裡,她聽的、看的,都是紀家人希望她聽到、看到的,虧得還識幾個字、本性又不壞。還有許多事是她不知道的,殿下聽我細說……”
於是將舊日一些事講給了章碩聽,章碩感慨道:“紀氏可謂自尋死路了。好好的,何必趕儘殺絕?”
容逸道:“隻止一件倒也不至於有那樣的下場,我先說一句:太-祖駕崩當夜發生的事,是真的。有這樣的貪念,他與人起衝突,會隻怪一方嗎?紀炳輝貪念驟起的時候,是不會請示孫女的,他做的惡事太多,紀英怎麼能都知道呢?”
章碩想到“大伯父”心裡也是一刺,問道:“如此說來,是咎由自取了。”
容逸想了一下,說:“時也,命也。凡事都有分寸,這樣,殿下請隨我來。”他連夜帶著章碩翻舊檔,把紀炳輝得意那幾年的舊事翻了出來給章碩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他的黨羽,一日保奏十三人。殿下再看三日後這一本,九人。這個人都不是武將,與紀宸軍功無關的。還有這裡……”
點完了這一些,又翻一些更早的檔,是一些禦史的彈劾:“這個,是當年趙司徒的門生,彈劾的是誰?故去鐘太尉的部將,為了誰?為的是紀炳輝。實是幫他良多。前朝的時候,紀炳輝一個外鄉學子,入京求學,是誰提攜的他呢?沒人對不起他。是他自己貪念越來越大。看到一個人往井裡跳時,攔住他是救他,不是害他。把他捆起來也是救他的命,非得掙開了繩子去找死,彆人也是沒有辦法的。”
章碩道:“阿娘……”
容逸誠懇地說:“婦道人家,無知罷了。我從不敢小覷婦人的智慧,但是一個人再聰明,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她在這件事情上就是瞎的、聾的。殿下,不是所有的婦人都是公孫佳。紀英賢良淑德也隻在她那個圈兒裡,出了圈兒,一樣的無知。紀英是個善良的人,隻是對朝政過於無知。她當年撫養您的心,是真誠的。現在擔心您為人所害,也是真誠的。但是殿下自己要有判斷呀,陛下乾綱獨斷、太子盲信於人,臣等就真的了無生趣啦!”
說到動情處,容逸的眼眶濕潤了,想到自己要侍奉這一對父子,真是悲從中來。章碩握住他的手,說:“詹事放心,我會仔細想的。”
“殿下,要做聖君啊!”
章碩默默點頭。
容逸道:“天色已晚,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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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對章碩說了什麼,公孫佳並不知道,但是肉眼可見的,章碩愈發的沉靜了下來。過年的時候,東宮裡賜出東西來,太子妃王氏特意又打了個包袱,請公孫佳轉贈給紀英。東宮卻沒有再派出來什麼使者,捎出什麼話來關照紀英。
公孫佳心道,容逸還真有點本事。
這一年的新年於公孫佳是十分輕省的,她萬事不沾身,章嶟過年的時候連蘇、陸二人都不折磨了,所有人都得到喘息。
新年之後,趙司翰就拿出他那份實際上已經在暗中執行的方案來,寫了個詳細的條陳報到了章嶟的案頭。
章嶟對趙司翰已經有些不滿了,趙司翰這個奏本他捱了兩天才拿起來看,一看之下大為高興:“快!宣公孫佳、鐘源、霍……”他哼了一聲,“宣他們兩個快點來!”
趙司翰這份方案比起蘇、陸二人更側重南方不同,與章熙在世時與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定的那個各地份額比較接近了!
公孫佳這一天是上了朝的,上朝之後當個壁花,下朝之後在政事堂裡轉了一圈又去兵部、戶部轉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大事,才回家就又被叫到了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