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搖搖頭:“也不值得慢慢說,不外是活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是一葉浮萍,飄泊一世,才知道應該侍奉誰。”
“發生什麼事了?他們的父族呢?他們的舅舅呢?”
趙錦道:“都是虛的!”話音一落,蘇謙開始抽泣。
公孫佳命人把母子三人扶起,趙錦倒沒哭,語氣裡頗為蕭索:“下官好強了一輩子,沒想到……”
她原以為吧,自己在娘家還挺重要的,娘家也挺開明的,在前朝說進宮當女官就當女官,後來不行了也把她撈出來嫁人了。到了本朝,這不也有機會出仕了,趙司翰跟她說話也比較客氣。兒女呢,也算有出息,蘇遜算是東宮舊人,蘇謙也是嫁得了門當戶對的子弟。
引子就出在這個女婿上!
趙錦這個女婿倒不是個花架子,也是有些才乾的,但是世家公子好風流,與趙司翰那個女婿倒好有一個毛病!都是京派同輩子弟,結伴狎妓也是常有的,還有詩文流出。婚前是把婢妾都打發了,婚後也沒有一個接一個往房裡拉。但是老婆病著,他在外頭尋歡作樂,這他娘的就不能忍了!
趙錦沒打上門,但是與親家友好溝通了一下,親家也講道理,把兒子訓斥了一番還讓兒子跟趙錦、蘇謙賠禮了。這兒子是有點才子的脾性的,他又不是“好內寵”,蘇謙正房娘子的身份戳那兒誰也動搖不了!他身上一把鑰匙沒有,連書房鑰匙都給老婆了,還要怎樣?
脾氣上來了,說了一句:“有病就看大夫,我又不會看病!”
蘇謙快被氣瘋了,書房鑰匙是在她那兒,打開書房一看,那麼多的柔情蜜意的詩詞,寫給自己的跟寫給外頭的稿子一樣多。
趙錦把女兒接回了家,她深知,這麼講下去,在婆家跟蹲冰窖也沒什麼差彆了。她去尋趙司翰理論,趙司翰的女婿那不也是一樣的貨色麼?趙司翰卻不同意離婚,隻說:“年輕人,輕狂放蕩確實不是君子所為。但是因此離婚,是不是太嚴重了些?”
他是個講究禮法的人,開明,護著兒女不假,身為男人,哪怕自己是情聖,也不能阻止彆人納妾狎妓不是?他的女婿他已經聊完了,孩子痛哭流涕地悔過,女兒兩口子又回去過小日子了。所以他說趙錦不要氣性太大,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如果女婿沒有羞辱女兒,那麼女兒也應該適當放寬對女婿的管製。
把趙錦給氣了出來。
蘇遜本也覺得母親、妹妹反應過度,但是妹夫乾這事兒也確實不地道,他是左右為難的。趙錦心涼了半截:“這是沒把我們當人看呐!怎麼叫我出去頂缸的時候就不這麼說了?我明兒就辭了官,你去求你叔伯,看他們怎麼待你!”
蘇謙還是姓蘇的,自有蘇氏的親族受了夫家的央請來勸。趙錦假意說這官兒辭了不做了,做官耽誤了教導兒女,好麼,這開始不勸蘇謙回夫家了,開始勸趙錦彆辭官。
蘇遜又不傻!親娘做官,家族裡都得高看他三分,親娘要是什麼都不管了,就是小時候的樣子——還是大家公子,但是寄人籬下。
那這禮法講究得就沒意思了。
母子倆,一個覺得自己一輩子好強,其實在娘家也不算個什麼。另一個覺得自己一輩子奉公守法,擱宗族裡也就是個屁,他們還欺負自己親娘和妹子。尤其是他娘,多麼的不容易啊!不管彆人怎麼樣,他還就跟著親娘混了!整個蘇家捆一塊兒,還沒他娘高明哩!
公孫佳道:“阿謙,你想怎麼樣?離婚?離了還結嗎?想要個照著心意長的,那可就得撞大運啦。”
蘇謙道:“不結了,不嫁了。我就自己過了!”但是需要人給撐個腰。否則,離婚也是可以的,因為有親娘、親哥哥還算支持。但是舅家、夫家、父家,都是要臉的人呐!她必受非議。鬨起來的時候她是有點後悔的,忍唄,婆母也說“都是年輕時這麼過來的”,隻要沒鬨過份,十年二十年後,她依然是個端莊的當家士母,三十年後是個說話頂用的老封君。
可一旦鬨起來了,她居然不想回頭了。如果舅舅自己對女婿都那麼的寬容,自己這輩子還能指望什麼舒心日子呢?想起來在雍邑、在公孫府的日子,這夫家的日子不是人過的!
公孫佳道:“想離就離吧。”
趙錦伏地叩道:“多謝丞相。”
公孫佳命人扶起他們,洗臉、上茶,才慢慢地說:“閒話會有,非議也會有,不過,你不理它們,它們也不能把你怎麼著。要是覺得京師不順心,再去雍邑嘛!阿宇已經過去了。”
趙錦笑道:“那可太好啦!”
“阿遜要被人嘮叨啦,”公孫佳說,“你是想避一避呢,還是想硬杠?”
“阿娘還在京中,我自然陪伴。妹妹需要散心,讓她去雍邑吧,那裡對她好。”
“硬杠也得骨頭硬啊!你呀,先熬練筋骨去吧,給你外放。”
公孫佳很快給兩人安排好了出路,蘇遜外放並不是避讓,公孫佳一直想安排些自己人做地方官。但她手裡能做這個的人並不多,遇到個蘇遜當然想用一下。地方選在當年梁平的防區,梁平現在被扣在京裡倒還老實,他的舊部群龍無首士氣不佳,朝廷一則要選將領接手,二是要把他的防區內的地方事務整合一下。
趙錦道:“我就不用走了!”
公孫佳道:“好,咱們倆就在京城吧。”
蘇遜算了一下,自己去的這個地方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按照公孫佳的習慣,乾苦差使磨練了出來,那就是前程。雍邑是公孫佳的地盤,安全,正處在京城、自己的中間位置,一家三口雖然是拉了一條直線,但是往雍邑一湊,也還算方便。
母子三人一同叩謝。
趙錦再起身時,眉間的愁間一掃而空,喝了口茶就對公孫佳說:“情勢變了,丞相請留神!我那位兄弟——不是因為他不幫我我才說他——他的心也變了!”
張口先懟娘家。
趙錦給公孫佳解釋,這世家大族支屬眾多,意見不同是非常常見的,客觀是起到了兩頭、多頭下注的結果,實際上可能就是真的互相不對付。比如有親兄弟為爭家產互告謀反的。所以她跟趙司翰呢,倒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上皇那麼一通鬨,他嚇著了,要往回扳了!對陛下如此,對我們也是如此!他開始講究起來了!我怕他馬上就要對陛下有更多的要求了,丞相請不要太附和他。免得讓他更瘋魔!”
趙錦對朝局的觀察、判斷是有一定水準的,公孫佳聽著趙錦的分析,問道:“這麼說,我也挺礙人眼的了。”
趙錦微笑道:“您不一樣,您還有兵權,這個一定不要鬆手!世家望族鄙視武夫,可也怕!他們在朝上的爭論,估且可以不管,您就專乾您的!”
公孫佳很感興趣地問:“怎麼講?”
趙錦道:“有二:一,權不可棄!二,他們那些個臭規矩,該改一改了!”
趙錦展開了講就是,您有權有兵,就沒人敢跟您叫板,叫了也能掐死他,對吧?我有點小權,宗族裡就舍不得我辭官,對吧?所以啊,您要培養自己的勢力,這個勢力不是您一個人做官,是您、您女兒、您的親信也要立起來。同時,要改一改那個隻有男人能做官、襲爵的規矩,咱們把繼承法改一下吧!
公孫佳更感興趣了,問道:“怎麼改?”
趙錦給出了方案就是,以法律的形式固定女兒的繼承權。以前,女兒這個繼承權是非常的沒有保障的,或者說,就沒有繼承權這個概念。女兒是外人。當然是有女戶的,但是其中的門道也太多了。現在就寫明白了,父母過世,沒有兒子的。女兒已出嫁的,與宗族按比例如何分,如果未出嫁的,又是怎麼個比例,沒有宗族的,又怎麼處置。父母過世,有兒子的,女兒如果未出嫁,要留財產的一部分作嫁妝。
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
還有就是爵位,如果沒有兒子,又或者生前與宗族不睦,爵位落入仇人之手會傷害遺孤,那就該給女兒再轉給外孫。
公孫佳道:“我也曾想過修改律法。可是,眼下行得通嗎?”她琢磨著,怎麼也得自己更牢靠一些,章碩更加沒疑心一點才行。
趙錦道:“再不提出來,等趙司翰收取天下仕林之望,您提什麼就都晚啦!他士持銓選,又要選天下英材,如今名聲正好著呢!得趁把他囚籠砌牢之前,砸開一道門!門鑰匙您拿在手裡!隻要不是拆掉整個牢房,他最後是會妥協的。”
公孫佳道:“文華可以幫我草稿一份條陳嗎?”
“固所願也。”
兩人都笑了。
公孫佳的心情很好,因為趙錦連繼承比例都考慮到了,她想這事兒就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會考慮這個,公孫佳願意相信她有為自己考慮的成分。現在拿出來,那就是被趙司翰給刺激到了。
趙司翰也不是個冷酷的人,隻是他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公孫佳想到了自己的姨母鐘英娥,她跟延安郡王各玩各的也挺開心的,蘇謙這個丈夫就不知道怎麼評價了,隻能說,不合適。又想到趙司翰的女兒,一度與自己也是比較熟悉的,如今這樣不知道她是會變成鐘英娥那樣,還是變成蘇謙這個樣子。
可鐘英娥有鐘家那樣的娘家,蘇謙有趙錦這樣的母親,那個姑娘卻有趙司翰這樣的父親……
趙錦心情也不錯,她確實是在趙、蘇、公孫間考慮了一大圈,最後選擇了公孫佳。一是彼此人品可靠,二是公孫佳是最可能給她和她的兒女最大利益的人,最重要的是,公孫佳不會束縛她啊!蘇家是不認可她做官但又挺在乎她的權位,趙司翰也是不鼓勵的,隻有公孫佳與她一樣。
那就這樣了唄!
兩人又交換了一個眼神,又笑了起來。公孫佳道:“阿謙到了雍邑先散散心,如果想要做事不妨與阿宇聊一聊,聽聽她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