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澤在去篁落廟的路上,正撞見了策馬奔騰的趙躍。
趙躍此人,乃陸硯安心腹,這個時間點,他居然往城外去。
陸錦澤立刻決定改變方向,不去篁落廟了,改而跟住趙躍,沒想到,竟被他循著趙躍找到了蘇慢慢。
陸錦澤猜測,蘇慢慢應該還不知道天道儘歸天命人這個道理。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作為天命人,就是天道!
現在,陸錦澤要弄清楚,他到底能不能殺得了蘇慢慢。
他帶著人,假裝水匪,潛入大船之上。一方麵,他分一部分人去尋找蘇慢慢的蹤跡,另外一方麵,陸錦澤手持長刀,衝入了熱鬨的頂樓。
他要再做一個試驗。
陸錦澤將那些紙片人殺了個夠,衝破了最後一層心理防線。
他望著自己滿身滿手的血,卻隻覺得如正在玩真人版吃雞遊戲一樣,可他並非在絕地求生,而是大魔王進新手村進行屠殺。
管你什麼身份,隻要他想殺,天道都會幫他。
陸錦澤望著滿地殘骸,心理更加瘋狂和扭曲。他步入了一個新世界,他站在頂端,享受著紙醉金迷,深受天道的庇佑。
這些紙片人就是螻蟻,隻要他揮一揮手,他們就都死了。
陸錦澤的野心極度膨脹,他手起刀落,又一個紙片人在他刀下喪生。長刀穿過血肉的感覺,帶著令人顫栗的狂喜和刺激,陸錦澤心中的野獸被徹底釋放。
陸錦澤正準備殺掉這最後一個人,去找蘇慢慢,不想正撞見了自己送上門的她。
然後……他就被雷劈了。
陸錦澤身上的傷本來就沒好,現在這道雷劈下來真是沒留半分情麵。
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蘇慢慢隨手抽過一個紅燈籠朝他砸過去泄憤,然後跑出去找寶月和莫老板。
頂樓雖然鬨得厲害,但有鼓點作伴,因此樓下的人習以為常,並未發現異樣,除了寶月。
寶月作為頂尖殺手,自然心思靈敏,隻是那鼓點確實影響到她了,因此,當她趕到的時候,正是那個黑衣人被劈不久之後。
那道雷沒有把陸錦澤劈死,他渾身過電一般躺了一會兒,在手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普通人肯定沒那麼快能起來,可陸錦澤不是普通人,他是天道之人,命運之子!
陸錦澤甩了甩頭,一把扯開臉上的麵巾。
寶月沒有跟蘇慢慢碰上,狂風驟雨之中,她看到了眼前露出真麵目的黑衣男人。
寶月猜測,陸錦澤是來找蘇慢慢的。
小娘子麵色一凜,她擺開架勢,緩慢抽出了自己藏在腰間的軟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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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慢慢先去拍了最近的寶月的門,沒有人應,她猜測小姑娘可能睡著了。
她又去拍莫老板的門,莫老板掛著烏黑的眼圈推開門,“我們明日就換艘船吧。”
他再也不相信貴的東西就是好的東西了!這鼓點敲得都快讓他精神抑鬱了!
“現在就換!寶月呢?看到寶月了嗎?”蘇慢慢的身體被雨水打濕,臉上濕漉漉地沾著黑發,燈色下,美人抬眸看來,叫莫老板下意識停住了呼吸。
“沒,沒有啊。”
“樓上出事了。”
蘇慢慢簡短的把樓上的事情跟莫老板說了,莫老板聽完,注意力終於從蘇慢慢的美貌移到她的手掌上。
那雙手上都是鮮血。
“走,快走。”莫老板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進屋將金銀細軟一包,趕緊要跑。
“還不知道寶月在哪裡呢。”
“一起找。”
兩人在船艙裡找了半天,沒看到寶月,從船艙裡走出去,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東西。
那東西徑直砸到蘇慢慢眼前,嚇了她一跳,可等她回神,才發現掉在地上的那個東西是……寶月?
“寶月!”蘇慢慢啞著嗓子大喊一聲。
寶月躺在地上,身上被戳了很多窟窿,鮮血浸滿了她全身,她手上還攥著一柄軟劍。
“寶月……”蘇慢慢顫抖著身體跪下去,伸手去捂寶月的傷口,可那鮮血就像是永遠流不儘一般,從蘇慢慢的指縫間流走,如同寶月正在逝去的生命。
“阿姐啊……”寶月張嘴,笑著吐出這三個字,然後口中便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瞪著一雙眼,徹底沒了氣息。
莫老板站在蘇慢慢身後,紅著眼眶伸手去摸寶月的脖子。
“走了。”
多麼年輕乖巧的一個小姑娘啊。
蘇慢慢的雙眸被淚水掩蓋,她怔怔跪在地上,雙手還按著寶月的傷口。
血還在流,人卻已經不在了。
身體尚留殘溫,雨水打在三人身上,像是一場靜默的葬禮。
“她剛剛還在叫我的……”
蘇慢慢哽咽著,連話都幾乎說不出來。
“蘇小娘子,你看那!”莫老板突然抬手指向上麵。
頂樓外麵是有欄杆露台的,蘇慢慢順著莫老板的手指方向看去,秋夜之中,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那裡,他手裡提著那柄被雷劈過的劍,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男人臉上的黑色麵巾已經取了下來,蘇慢慢的眼睛被雨水打濕,她努力睜大眼,讓雨水和淚水一起蘊在眼中,然後在滿目血絲之中,終於看清了男人的臉。
陸錦澤。
是他殺了寶月。
陸錦澤看到跪在地上的蘇慢慢,緩慢唇角勾起。
找到了。
雨水針線一般落下,砸在少女光潔瓷白的肌膚上,像落不儘的淚。
陸錦澤的眼神逐漸發亮,他吩咐身後的人,“跟我下去。”
今日,蘇慢慢他勢在必得。
“他們好像是衝著你來的。”莫老板立刻反應過來,拽著蘇慢慢往前跑。
像這樣的大型船,都會留幾條小船應急。
莫老板一邊伸手去扯麻繩,一邊讓蘇慢慢先上船。
“莫老板,你走吧,他是來找我的。”小娘子聲音呆呆的,眼神也呆呆的。
莫老板當即便道:“你說什麼傻話呢?雖然我莫和山是個重利的商人,但也是有義氣的!”
“會連累你的。”
蘇慢慢說完,從小船上站起來,卻被莫老板一把拉住按回去。
小船終於解開,莫老板打開一旁的滑道,推著小船入水。
小船入水的瞬間,莫老板也跟著爬上來。
陸錦澤追下來時,小船已經駛出去。
他隨手拿過身後之人的弓箭,抬手,搭箭。
小船不快,而且是逆流,陸錦澤的箭朝二人射過來,蘇慢慢反應迅速的一把推開莫老板。
莫老板掉進水裡,蘇慢慢勉強避開那箭之後,身子一歪,也跟著落入水中。
莫老板水性不好,而且這麼黑的天,水下更黑,他根本就看不到人。
那邊,陸錦澤已經吩咐人下水去找人。
莫老板聽見那邊“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也顧不得蘇慢慢了,隻盼著這小娘子命硬,自己趕緊狗刨著劃走了。
陸錦澤要找的是蘇慢慢,也沒工夫去管莫老板。
蘇慢慢不會水,她入水之後沒有掙紮,鼻腔之內酸酸的,耳膜也漲漲的,蘇慢慢想到寶月,原本便通紅的眼又酸澀起來。
她的四肢隨著水的浮力而擺動,然後竟然浮了出來。
蘇慢慢緩慢仰起下顎,整個人繼續上浮,正麵都浮出了水麵,能自由呼吸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正飄在哪裡,隻是覺得很困。
這不僅是生理的累,更是心理的累。
夜色昏暗,陸錦澤領著人找蘇慢慢。
小娘子從旁邊飄過,一堆人愣是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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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慢慢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茅草屋裡。
“小娘子醒了?”
身邊傳來一道老翁的聲音。
蘇慢慢緩慢轉頭,看到一位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老人。
“這是哪裡?”
“來,吃點東西吧。”
老人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蘇慢慢,是一碗菜糊糊。
雖然胃部火燒火燎的疼,但蘇慢慢還是不想吃東西,因此,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不用了,謝謝。”
“你是被我用漁網撈回來的。”
老人繼續將碗往蘇慢慢手裡推。
蘇慢慢推拒不過,隻好抬手接了過來,然後輕抿一口。
菜糊糊的香氣很重,是純天然無汙染的蔬菜,跟現代大棚裡種出來的很不一樣。再看那米,雖粗糙,但煮得軟糯,也很好吃。
吃上一口,胃部火燒火燎的感覺稍微緩解,蘇慢慢抬著碗,慢吞吞地吞咽著,最後儘數入腹。
老人拿過碗,出了屋子,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蘇慢慢什麼。
蘇慢慢看一眼自己躺的地方,是一堆茅草。
她再觀察四周,是個很破的屋子。
小娘子起身,推開茅草屋的門,秋風蕭瑟,寒意凜然。
隻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秋老虎就沒了,冷冽的寒風如入冬前的征兆般,刮得蘇慢慢臉疼。
她身上的衣裳已經乾了,蘇慢慢猜測,是被陰乾的,因為她現在渾身骨頭都被陰的疼,所以若非剛才那碗菜粥,她估計都走不出來。
正是天色出曉的時候,小娘子仰頭看去,今天沒有太陽,灰蒙蒙的,就像是此刻她壓抑的心情。
蘇慢慢眼前浮現出寶月的慘狀。
她忍不住酸了鼻子,蹲在地上哭。
哭了一陣,蘇慢慢聽到一陣接一陣起伏的貓叫聲。
老人坐在泥地院子裡,正在將漁網上麵的魚取下來。
大的放進盆裡,小的扔在地上。
院子裡養了很多貓,也不去拿盆裡的,就等老人將小魚扔下來。
這些貓應該不是家貓,因為除了院子裡,外麵還有,所以應該是附近聚集過來的野貓。
老人應該常喂貓,吃上一次後,這些野貓認得了老人,也認得了老人的家,如此才會聚集過來。
蘇慢慢想,她現在估計就跟這些野貓差不多。
隻不過她是被老人網回來的,而這些野貓是自己聚過來的。
老人應該是獨居,這是水邊,隻有這一座茅草屋。
四周空寂寂的,一眼能望到很遠。
比起熱鬨的城市,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更讓蘇慢慢覺得心靜。
她隱約有些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喜歡旅遊,有些人喜歡爬山,有些人喜歡鄉下。
大自然的治愈能力是無敵的。
你望遠山,看大海,觀潮起潮落。
你會發現自己如此的渺小,渺小到連一顆塵埃都不如。
可當你從這些東西裡抽離出來後,你又要重新麵對自己窄小的世界。
世界太小,容不下太多。
這些東西就變成了傳說中的現實。
你得麵對現實。
蘇慢慢想,如果自己是隻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