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肆的歸屬權,算得上是本爛賬了。
羅家老爺子去的早,羅根旺和羅根發兄弟也許是手法的原因,一直釀不出好酒來,所以在葛牙妹嫁進來的時候,家裡的酒槽一年隻開一回,那酒也是零零散散的賣,生意經營的半死不活。
等分家的時候,羅根發占著羅老太太,也怕這酒肆是個累贅,便要了旁邊占地一畝的大宅院,隻把一點小門麵和個半死不活的酒肆分給了羅根旺,除此之外,家裡的碗都沒給羅根旺給一隻,基本就讓他倆口子淨身出戶了。
但葛牙妹心靈手巧,由她親手操手釀酒,與井水相得益彰,才有了今日這源源不斷的生意。
而羅根發夫妻平白占著個大院子,院子又生不出錢來,這些年就過的很艱難。
越看酒肆的生意好,他們倆口子就越是發酸,平日裡大伯娘黃茵沒少嘮叨過,說自己當初吃了虧什麼的。
葛牙妹畢竟是村子裡出來的,根基淺,不敢跟他們吵,漸漸的就慣出了大房一個整日伸手要銀子的毛病。
而羅根旺還是個大孝子,短了什麼,都短不了孝敬老娘的一份兒,所以,印子錢裡至少幾百兩,都是花在大房了。
今兒不逢趕集,所以縣城大多數的店鋪都歇業,街上亦格外安靜。錦棠坐在櫃台裡,吃著杯炒米茶,忽而眼一覷,便見羅念堂端著碟子東西,偷偷摸摸的從櫃堂下方往前走著。
錦棠一把將他撈住,見碟子裡是隻鹵好的豬蹄膀,問道:“你不明明白白坐在這兒吃,偷偷摸摸端隻蹄膀要作甚?”
念堂吞吞吐吐道:“爹讓我端給奶的,怕你和娘罵,所以……”所以就作賊一樣,把個蹄膀偷偷的端到大房去給羅老太太吃。
葛牙妹兩隻纖巧靈活的細手,會釀酒,會做菜,尤其是一道桂花蹄膀,燉的香酥軟糯,油而不膩,格外好吃。
最近日子過的緊,家裡很久不曾做過大菜了。今兒葛牙妹也不知是怎的,居然燉了三隻大蹄膀。
羅根旺雖躺在床上,還不忘孝敬自家老娘,聞到樓下絲絲肉香往上溢著,自己也舍不得吃,先讓兒子偷偷端一個給隔壁老娘去解饞。
錦棠轉身出了櫃台,進廚房揭開熱嘟嘟冒著油香氣的鍋子,接連挑了兩隻大蹄膀出來,三隻蹄膀作一盤,轉身便要走。
“隔壁那老太太吃了我的便有力氣罵我,你們還敢給她偷吃東西?”出來的是葛牙妹,嘴跟錦棠一樣,刀子似的。
她蒸了半天的酒,叫酒氣熏的厲害,兩頰海棠一般的紅,皮膚又細,兩腿軟著,說話都是顫酥酥的,說著便來搶那兩隻蹄膀。
錦棠轉身把蹄膀端到隔壁大房的門上,高聲道:“秀娟,我娘給奶奶燉了蹄膀,來端。”
糖汁濃鬱,皮色深褐,肥肉燉成稀薄的凝漿,瘦肉深紅軟嫩的蹄膀,熱氣騰騰,顫危危的在盤子裡搖著。
整個渭河縣,就沒有不饞葛牙妹這桂花蹄膀的人。
大房的二妹羅秀娟立刻從院子裡跑了出來,笑著來接蹄膀:“大姐,進來坐會兒?”
“不了,家裡還忙呢。”
轉身回到家,才一進門便聽葛牙妹在罵羅念堂:“你奶是咋說我的你忘了?身賤骨輕,一輩子吃苦的命,越給她吃她就越罵我,還不全是你們父子倆給慣的,我費心費力養著你們父子,你們就伺候那活祖宗吧。”她越說越氣,燒火棍子就抽到了念堂的屁股上。
其實葛牙妹並不相信陳淮安能把一條人命掩過去,她也想好了,徜若官府來追查,她就一口擔下殺人的罪名,絕不帶害陳淮安。
那幾隻蹄膀,便是她給自己做的斷頭飯,準備臨上刑場之前準備飽餐一頓的。
誰知道不過轉眼就叫兒子端著送給了隔壁整日罵她的老太太,她又焉能不氣?
念堂拳著兩隻小手,垂著肩膀,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就那麼站著。他忽而抬起頭來,兩眸便是委屈的淚花兒。
錦棠道:“娘,橫豎都是你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人,他自己便挨著餓,也要把東西給我奶吃了才安心。你每天費心費力的做,做了還是大房的人吃,結果吃了人家還恨你,又是何苦呢?”
要說葛牙妹能把人得罪光,她這張利嘴可沒少替她添油加醋。於是到頭來,乾活兒的是她,吃苦的是她,受累的是她,遭人嫌的也是她。
上輩子錦棠最體貼葛牙妹,於是整日和大房,和老太太針鋒相對的吵,到最後連念堂和羅根旺都恨她恨的什麼一樣。
這輩子她是看開了,橫豎最後念堂和羅根旺都要偷偷給大房東西,給了葛牙妹也不落好兒,倒不如過了明路,叫念堂也知道,大房和葛牙妹,究竟誰是好人,誰是惡人。
葛牙妹猶不解恨:“原本棠還幫娘說兩句,如今連棠也向著外了,娘這般辛苦,真真是白苦了。”
錦棠笑著撫上葛牙妹的肩膀,道:“不過一個蹄膀而已,等女兒一會兒下廚,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桂花藕。”
葛牙妹和錦棠一般,有個吃了酒就骨酥的毛病,叫女兒揉了兩把,再捶了兩把腰,格外的舒服。
這時候若是羅根旺身體好著,倆人夜裡能來上一回,凡世女子們沒體會過的歡意,她能體會個透骨透髓,可惜羅根旺癱了,那怕站起來,這輩子床上那點事兒是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