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片刻,她就帶著張菊溜了。
外麵倆人在猶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給詐住了,康維楨道:“上官,不如咱們先回去?”
錦棠兩拳一攥,笑的眉眼都擠到了一處,便聽外麵一聲肅沉,又略帶些調侃與鄙夷的聲音:“既用西閣的是仙姑,你又是何人?”
這就對了,她肯定不是脫了褲子用西閣的哪個人嘛,否則怎麼會在這兒搡門。
“小女乃是仙姑座下的童女,專侍她起居的。”錦棠說道。
林欽輕輕哦了一聲,揮手示意康維楨走,同時也道:“既如此,那吾等就等仙姑用完了西閣再來?”
“上官大人慢走。”錦棠鬆了口氣,下意識說道。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怕是大錯特錯了。
林欽在朝,一般人都稱之為林欽,也以為他本姓就是林,但唯有親近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本姓是上官,比如康維楨,就會叫他一聲上官。
上官在京城並非大姓,而且,因為幾十年前,有一位姓上官的後妃在後宮作亂,謀逆,差點弑帝,這個姓氏一直就背負著汙點。
而林欽做為如今神武衛的指揮使,七年前在河西堡一戰,曾屠殺羌人近萬,羌人恨他恨的咬牙切齒,一直都有派暗衛行刺,所以林欽行動才會格外的謹慎。
會不會,門內這女子,與行刺他的羌人暗衛們有關?
林欽和康維楨齊齊變臉,林欽的手,也隨之摁到了腰間的佩劍上。
倆人相互對使一個眼色,康維楨後退兩步,林欽抽出佩劍,隻等躍上女牆,就可以將門內的女子抓住。
但恰恰就在這時,解完溺的張菊提著裙子跑了出來,連連歎道:“這裡的茅房可真真兒叫我大開眼界,隻是嫂子,人家的恭桶瞧著可精貴了,我就這樣用了,汙穢還留著呢,這可如何是好?”
錦棠聽著外頭沒什麼聲音,暗揣林欽的性子,隻怕是要衝進來了,連聲兒的噓著,叫張菊不要發聲。
張菊瞧著錦棠粉白的小臉兒上滲著些汗珠兒,怔愣愣道:“嫂子,你怎麼啦?”
外麵的林欽已然要突進來了。
錦棠深吸了口氣,忽而一把拉開門,迎麵便叫了一聲:“康先生。”
比之上輩子她見時年青至少四五歲的林欽,錦棠一時之間竟沒有認出來,他穿著玄色暗壓黑色螭蚊的束袖窄腰長袍,腰圍蹀躞帶,綴著一方烏玉,褐麵麂皮薄靴,腰中佩劍,還是他死之後,她唯一從侯府中帶出來的那柄青龍劍。
他今年至少也有三十二了,但遠不及她上輩子所見時那般的成熟,跟年歲相差不大的康維楨站在一處,比他更高,更精健,也更年青。
他膚色微褐,眉尾似刀,一張仿如雕刻成的臉,眼角眉梢的冷意,轉過身來,目光冷冷從錦棠身上掃過,居然問了一句:“哪位是何仙姑?”
錦棠笑的格外尷尬,但不著痕跡的,就把張菊護到了身後,笑道:“不過是句頑笑話而已,冒然借用您的西閣,大人恕罪則個。”
康維楨也是立刻解釋道:“這是我們縣裡的兩位娘子,怕是來借用西閣的,既她們用過了,等仆人們灑掃過後,你再用吧。”
說著,康維楨遞個眼色,便是讓錦棠和張菊快走的意思。
林欽的手依舊摁在劍柄上,放過了錦棠,卻是盯著張菊在看。
張菊祖上是羌人,她的相貌也是羌人相貌,眼窩子深,鼻頭圓,頭發還帶著幾分的卷曲。照這意思,他的疑心顯然未消。
“你怎知我姓上官?”他盯著張菊,話卻是問錦棠的。
錦棠指著康維楨道:“因為康先生稱您為上官,民婦也不過隨他的口而已。”
康維楨再勸林欽:“委實不過我們縣城裡倆個小娘子爾,大約也是誤撞,放過她們吧。”
兩個縣城裡的小娘子而已,俱是素布麵的棉襖兒,一個身材纖細高挑,膚質白嫩,約莫也不過十五六歲。
另一個矮矮胖胖,若說仙姑,顯然是稱他為上官的這一個更像一點。
但是,她們究竟會不會與羌人暗衛有牽連?
林欽冷目瞧著,這身姿婉約,高挑的小娘子從他身畔經過時,未歸攏的流海自他鼻息間略過,淡淡一股子醇熟的醬酒香氣。識酒的人,於酒,總會格外的敏感。
這女子身上的彌醇酒香,恰就是他極為推崇的哪一種。
“嫂子,我是何仙姑,你的土地公公,怕不也是個西貝貨?”張菊猶還不知自己闖了多大的禍,拽著錦棠的袖子開起了玩笑。
錦棠連忙的扯著她:“快快兒的走吧,咱可不能再說啦。”
再回頭,林欽猶站在西閣門前,一手提劍,單負一手,山風吹過袍袂,斜飛而起的英挺劍眉,雙眸似漆,身材高大卻不粗礦,清傲孤冷的立在蒼山枯嶺之間,孑然獨立卻傲於天地的英挺之姿。
錦棠見他仍舊盯著自己,遙遙施了個萬福。轉身便走。
給土地公公送過酒的小姑娘,家裡確實藏著猶如瓊漿玉液般的美酒,每每到秦州,林欽都會專門遣人,到羅家酒肆去買兩壇酒,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吃到過,當初哪小姑娘贈予他的,哪樣一壇醬香濃鬱的酒,他閉了閉眼,恍然大悟,當年他假做土地公時哄過的,哪個提著瓦壇送他酒的小姑娘,長大了。
回過頭來,林欽對康維楨說道: “皇上認為三年前給河西堡的震攝猶在,所以隻需要稍加整頓兵務即可,左不過三個月,我也就該回京城了。
你真的就不想再回京城,再出山,皇上可是幾番提及,要請你還朝的。”
康維楨道:“罷了,我已然歸身山野,做個教書先生就很好,徜若皇上問及,你就說,康維楨雖說遠在秦州,卻是替他教書育人,培育可佐江山之才,於大明國事,無一刻耽擱。”
此時法事眼看開始,倆人說著,也就往淨土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