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綽綽兒想了半晌,她也不知怎的,認為死是自己唯一的出路,遂解下腰帶,往牢獄裡淺淺的橫梁上一搭,太低,腳還在地上了,怎麼也勒不死自己,於是屁股使勁兒的往地上坐著,妄圖以自身的重量,把自己給勒死。
就在她艱難掙紮的時候,先是哐啷啷一陣鐵璉響,再接著,腳步踏在空蕩蕩的走廊上,沙沙而來。
“當初你總覺得,嫁給渭河縣最窩囊的男人,我就能收心,考學,功成名就。因為這樣,就能斷了我的念想。伢姐兒……”居然是康維楨,頜下一層青須,提著隻朱漆麵的食盒,單屈一膝跪在牢房的木框外,歎了聲伢姐兒,粗大的喉結便疾速的上下而動。
“可你又豈知,在我心中,你與我是一樣的,你糟蹋自己,就是在糟蹋我。”揭開食盒,將那碗菹菜土芋的涼粉端了出來,康維楨隔著欄杆遞給葛牙妹,道:“錦棠托我送的,快吃了它。”
“錦棠怎知你?”葛牙妹以為自己瞞女兒瞞的好著呢。
瞞著女兒,叫女兒什麼都不知道,過的沒心沒肺又天真快活,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心願。她不想叫她的錦棠知道自己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難堪的過往。
艱難的扯開腰帶,她連忙拍著身上的土,落到這步田地了,妄圖還能在比自己還小的,她愛慕著的這男人麵前裝出個體麵來。
康維楨一笑:“你總拿錦棠當孩子,她其實比你懂的更多。”
葛牙妹一想也是。她怕的要命的康老夫人,錦棠敢去跟她談生意,康老夫人望著她,滿眼的蔑視,可跟錦棠卻是平起平坐,可見錦棠雖是她生的,卻比她厲害多了。
她接了過來,自己做的土芋涼粉,切成絲兒,又酸又香,明礬似乎稍多了一點,否則味道還會更爽口。
這樣想想著,本就愛做飯食,喜歡給孩子弄東西吃的葛牙妹又不想死了,無論怎樣,倆個孩子一個她,夜來做一桌香香的飯,團在一處,比這樣背著名聲死了要強啊。
她挑了一筷子,隨即捂上唇,道:“你走吧,咱本就不是一路人。也莫要叫你娘看見,否則的話……”
她迄今還記得康老爺子拿蘸了水的馬鞭抽康維楨抽到半死,康維楨又倔,十五歲的少年,衣衫抽破了,瘦津津的身子上全是血痕。
要說棒打鴛鴦,沒腦子的人總是喜歡欺負人家姑娘,殊不知,越欺負兒子越心逆。康老爺子最明理,給兒子一頓打,無論兒子怎樣,給葛牙妹的恐懼,卻是種到了骨子裡。
到如今,葛牙妹猶還記著那種痛了。
便康老爺子死了,她怕康老夫人還要給他上家法。
康維楨是個男人,於中年男人之中,身材保持得當,身材瘦削,一身文墨,雖說是個書生,卻是個剛正不阿,頂天立地的書生,而且相貌還生的很是俊朗。
所以這女牢裡哪些十惡不刹,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停止發呆的女犯們,全都從各個牢口上湊了過來,攀著歪木欄杆,眼巴巴的望著。
“伢姐兒,我是個男人。”
“而且,也早就和離了,與前麵那一房,連孩子都未生得。或者此刻,在這種地方說這種話,有人要笑話我,或者說我居心不良,但無論你點頭與否,我康維楨今日都要娶你做妻室。”
牢房裡,又潮又暗,四處都很臟,還飄著股子難聞的味道。
葛牙妹難得今兒沒化個白臉大紅唇的鬼麵,素素白白一張瓜子臉,蒼白的唇,恍惚還是當年大姑娘的樣子,淚從頰上滑下來,一滴又一滴的,往碗裡滑著。
“錦棠和念堂,我必待如已出。至於彆的,隻要你肯點頭,我都能帶著你扛過去。”
於一個有孩子的婦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孩子了。
若她還是個青蔥少女,便有男人說這話,倒也沒什麼。
可她是個身上背著殺夫罪的女犯,名聲又臭,還蓬頭亂發的呆在牢裡,康維楨能說出這番話來,算得他的誠心可鑒了。
“短壽的劊子手喲,這殺夫的婦人在大牢裡,奸夫就來了,還卿卿我我眼看抱到一處。”隔壁一個女犯揚天一聲長喝。
對麵一個拍著大腿道:“閉上你的臭嘴,瞧瞧這奸夫說的多好聽,我還想再聽一聽。”
康維楨本是夫子,練出來的字正腔圓,再是一笑,道:“至於父母,你又何必操心,須知,我們已經過了該叫父母操心的年紀,他們願意,則敬之,他們不願意,大不了分開單過,這些事,全由我來打理?”
末路亡途上,有個男人還在如此緩緩而訴,跟她談居家過日子的事兒。
葛牙妹連忙揩了淚,道:“我不尋死就是了,至於你今日說過的話,你忘了我也忘了,快走吧,在這兒呆的久了,對你名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