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四月, 碧水園中杜鵑、月季,各色各樣的花開了滿園,柳蔭一片濃鬱, 遠觀渭河一片波光, 坐在花間,聞鳥語花香,果真是好不暢快。
錦棠穿著一件青綢麵的直裰,腰身束的細細, 發髻也不過高高綰起,清清爽爽的,就進碧水園了。
這時候,從秦州來的,各行各業的大商賈們, 正在園中四處聚著聊天,吃茶, 講朝廷的稅收政策,以及如何規避更高的稅額,商道上的行事。
齊梅來的最早, 眼巴巴兒的, 巴結上康老夫人,正在跟康老夫人講自己的委屈了。
卻原來, 葛牙妹給羅錦棠的十畝田地, 就在渭河邊兒上,今春因為上遊暴漲水, 渭河發了一回大水,當時,齊梅雇了人,正在地裡乾活兒了,誰知道大水發下來,連人帶地的,就全給衝走了。
大水過後,人救回來了倆個,但有幾個就給淹沒了。
因雇的皆是短工,工人們鬨上門來,齊梅自然得賠錢了事。她總共從自家的商棧裡拿了兩千兩銀子,來賠了五家子人。
但是,她是不可能自己出錢的,於是私下就把這筆債記到了錦棠頭上,而且給她折算了印子錢,兩千兩翻幾個翻兒,就準備從錦棠這兒討一萬兩回去。
今兒聽說康老夫人在此宴客,請的都還是秦州商堂有頭有臉的人物們,遂跑了來,就是準備當眾,逼著錦棠認下這筆債的。
而錦棠哪會有一萬兩銀子還債,那麼正好兒,當著大家的麵,把羅家酒肆抵給她不就成了。
京城的黃姑娘給她八萬兩銀子讓她買酒肆,她隻付出了兩千兩,說下來,淨賺七萬八千兩白銀,世間難得的大好事兒啊。
不過,這是她的後招而已,為了怕陳淮安要給錦棠幫忙,壞她的事兒,她另還有一招兒,是準備搞臭陳淮安的名聲,叫他今科非但科考考不過,連秀才功名都得叫官府給除了的好手段呢。
這不,她身後站著個臉兒微微有些圓潤的嬰兒憨,胸膛鼓鼓的大姑娘,就是齊如意了,這是她給陳淮安準備的後招兒。
康老夫人見這大姑娘穿著錦衣,倒還有幾分光鮮,不像齊梅的婢子,遂笑著問道:“但不知這位姑娘是?”
齊梅揩了把眼兒,歎了一聲道:“不瞞你說,一樁家醜而已。這是我娘家的侄女兒如意,不過到我家住了一夜功夫,誰知道我家老二哪個二大爺性子,就給……如今這丫頭都懷上了,淮安躲了,錦棠也不肯認她,淮安他爹喪去不在熱孝之中,我在彆處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媳婦,這不,聽說錦棠今兒要來,帶到這兒來,讓如意拜個主母,至少私底下過個明路不是?”
父喪才過三月,按理來說,便夫妻,為了守喪,也不能同房的。
陳淮安居然不顧熱孝就睡了老娘娘家的侄女兒,這要傳出去,陝西學政立刻就得革他的功名,隻怕還得下大獄。
齊梅這故意的壞水兒,自然是想搞臭陳淮安和羅錦棠兩個的名聲。
恰好兒,康老夫人在動了給兒子娶葛牙妹的念頭之後,最顧忌的,就是陳淮安這個身量戳天的大孫女婿,生怕娶個兒媳婦進家門來,屁股後麵一串子的窮親戚,自己要招架不信,是以,頗有幾分興趣的,就聽了起來了。
恰此時,倆個婦人便聽一人高聲叫道:“嫂子,嫂子,小弟迎您來遲,您不見怪吧。”
和齊梅兩個巡聲望過去,康老夫人便見羅錦棠一件軟青綢麵的素直裰兒,腰身緊束,行止盈緩而大氣的,從來路上走了過來,趕著上前迎她的,是秦州知府家的少爺,王金丹。
王金丹是個紈絝公子哥兒,哪兒有熱鬨,他自然都喜歡插一腳的。
不過今兒他來,是專等著錦棠的。
商人是下九流,不似官家規矩多,在渭河縣這種地方,為官的,也多女性,所以今日的聚會,有男有女,當然,在商堂中,行商的婦人們大多人到中年,是比男人們更受人尊重的。
王金丹道:“嫂子前幾日書信經一個人,當還記得吧,今兒她也來了碧水園,就在不遠處的涼亭中坐著,正等著見您一麵。”
這麼說,瓊芳姑娘也來了。
果然,錦棠順著王金丹的手看過去,便見臨水照影的涼亭裡,有位戴著麵紗的女子,正在亭子裡撫琴。
青樓女子們麼,琴棋書畫自然無一不精的。
她於是信步走了過去,生來頭一回,還頗有種,才子佳人上青樓,要一揭姑娘麵紗的意味。
上輩子在寧遠侯府,不做生意的那段日子,大概是錦棠兩世人生中,最無憂無慮,也最歡暢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