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件青直裰兒的小娘子, 馬尾鬆束, 纖細修長的脖頸, 美貌端寧, 像月光下的鳳尾竹似的。
葛青章說罷, 見錦棠兩眼的不可置信望著自己, 隨即便彆過了眼。
小的時候,羅錦棠是個頗有些肉乎乎兒的小丫頭, 城裡小姑娘,葛牙妹疼她, 變著花樣兒的喂好吃的, 喂出一身綿胖胖的細肉兒來,每每夏來,最喜歡往葛家莊跑。
要到河邊摸魚, 要上樹摘桑椹兒,兩隻又綿又軟的肉腿兒,跟塘裡新出來,剝了皮的嫩藕似的。
每每夜來又貪涼, 不肯蓋被子,叫蚊子叮上一夜,滿身紅紅的包兒。
葛青章每每見她叫蚊子叮了,總要滿地的找車前子,苦渠菜, 嚼碎了,揉出汁兒了, 一點點往她腿上覆。
她嘴裡喊著疼,疼,癢,癢,兩條小肉腿兒蹬著。
玩到夜來池塘裡滿是青蛙呱呱兒的叫時,錦棠困的連眼皮子都睜不開,才肯叫葛青章背著她回家。
她總說,葛青章,我長大了總要嫁給你,到時候還是要喊你名字,如今就不會叫你表哥。
葛青章於是笑著說:“叫青哥哥就好。”
就是這樣,錦棠雖是表妹,卻從未喚過他一聲表哥。
青哥哥,青哥哥,她一直都是這般叫他。
“我娘人性子暴虐,我是她生的,如今還脫離不了她。但等妹妹們成年了,我會想辦法,離開秦州,到時候,隻要你願意和陳淮安和離,我去哪裡,都帶著你,咱們一起去。”
要讓他拋棄張氏,算得上決心了。
錦棠柔聲道:“表哥,我和淮安不會和離的。你也會有你命定的妻室,咱們孤男寡女一起出門,我當你是君子,你就不能背著淮安,與我說這種話兒。”
“他分明負過你,還跟彆人有了孩子,我聽你們吵架時說過的,就這樣,你都不肯與他和離,你就愛他,愛到這步田地?”
葛青章艱難的說出個愛字來,便直勾勾望著錦棠。
那種於世道的無力,絕望,任憑再怎麼努力,也掙不開家庭束縛的痛苦,叫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表哥……”
“叫青哥哥。”
就好像,隻要她還肯叫一聲青哥哥,倆人之間就還能有希望似的。
錦棠轉身要走,便聽身後一個女子語聲悠悠,說道:“蠢材,你們這幫蠢材。須知,人與人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隻是永恒的利益而已。知道這句話出自何處否?”
一個女子說著,從錦棠和葛青章身邊經過,身後跟著兩個白衣少年,月光下瞧著,俱是仿如女子般姣美的絕色容顏。美到叫人有種他們都不真實的感覺。
而那女子,身著桃紅色嵌明鬆綠團福紋樣繡袍,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龍誕香,嗅之令人清神醒腦,前淡而後濃,聞其質感,便知其香極為珍貴。
“這句話,是在遠古時,一個國家的國王所奉行的,外交名言。這個國王憑借此言,於遠古時期,建立了整個宇內最強大的帝國,這就證明,這句話是行之有效的。”女子一股懶洋洋的京腔,裙擺搖曳,緩緩而行,忽而回眸,掃了葛青章與錦棠一眼,並垂首致意,觀其舉止,極為悠雅。
至於五官,因是月下,葛青章並未能看得清楚。
但是,身為一個腹中有些墨水的儒生,他對於一個女子能有這樣一番言辭而感到震驚,當然,也頗有幾分讚賞,是以,也抱拳,遠遠給這女子回了一禮。
錦棠循著這女子的身影,居然就跟了過去。
葛青章不知究裡,跟了兩步,見錦棠停在原路上,月光下臉色格外的蒼白,似乎頗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於是上前,一把扶住了她,問道:“妹娃,你怎麼啦?”
錦棠腦中嗡嗡響個不停,閉眼許久,再睜開眼,才道:“無事,我不過是遇到了一位故人爾。”
陳淮安的第二任妻子,通文墨,曉詩書,胸懷大度,還擁有一個商業帝國的黃愛蓮,就這樣突如其來的,與錦棠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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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棠上輩子見黃愛蓮的那一年,她自己二十六歲,而黃愛蓮,已經三十歲了,與陳淮安同齡,當時已經是個中年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