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棠就不明白了,這人到底是想聽她說,她嫁給了林欽,還是沒嫁給。
她於是立刻又補了一句:“行了,嫁是嫁了,但他比你死的還早,你出京不過三個月,他就死了,這總行了吧。”
陳淮安的胡茬一寸寸往外迸著:“為何?”
“出征,戰死了。”錦棠摁了摁鼻頭,簡短的說道。
陳淮安猛得坐了起來,道:“九十九拜,隻差一哆嗦,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他出的什麼征,又戰的什麼死,他難道昏頭了?”
錦棠恨恨道:“我哪知道這些,總之,他比你死的還早,你知道就行了。”
卻原來,林欽死了,也就難怪,錦棠最終要落到討飯的田地。
陳淮安猛的就坐了起來。
他兩隻眼珠子幾乎要呲裂出來,腔調裡是種格外詭異的哽噎:“他分明說過,會照顧好你的,他就跪在老子麵前給老子磕頭,說自己絕對會照顧好你,給你一切我不能給你的,結果他最後倒是自己先死了。”
錦棠道:“國家國家,先有國才有家,國更重要,他上戰場,是為了朝廷,為了皇上,這無可指摘的。”
陳淮安略哽了一哽,喉結劇烈的顫著,又苦笑:“至少於我來,你更重要。”
昨夜抹了膏藥,今天她額頭上的印痕談了不少,隻剩一道粉粉的細疤痕,在額頭上淡淡的浮著。
陳淮安很想碾唇上去,用唇碾一碾那道淡粉色的疤痕,親親她的麵龐,想看上輩子在她討歡事時,扭著身子湊過來,攀著他的肩膀,緩緩兒叫聲至美。
至美啊,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至美啊,我要給你生個兒子,像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還得有你的性子,相貌,脾氣。
每每那種時候,她滿身都是仿如這道疤痕一般,粉嫩嫩的潮紅色。兩隻水兮兮的眸子也從不閉,就那麼半迷蒙的望著他,嘴裡不停喚著,至美啊,至美。
而不像此刻,縱使蜷在他身旁,她的身體也是僵硬的,充滿戒備的。
她此時滿腦瓜子裡轉的,當是怎麼才能給林欽通風報訊,好叫他能避開災禍吧。
也是他上輩子種的孽,想著自己和錦棠已然覆水難收,倒不如成全林欽的野心,至少讓錦棠能過的好一點,誰知道,最後害了錦棠,也害了自己。
瞧著錦棠睡著了,陳淮安才起身,轉身出了門,卻並不遠走。
過得片刻,就見錦棠換了一身黑色短打,鬼鬼祟祟的閃出門來,敲開葛青章的門,與葛青章耳語了幾句,葛青章二話不說,搬了把椅子出來,就守到了她的門前。
她換了一雙黑漳絨的布鞋,但依舊是適著她的腳做的,要把十根挑破了水泡,腫成脹膨膨的腳趾頭塞進那麼一雙小鞋子裡去,也是夠難為她的。
提著一壇子酒,她連蹦帶跳的,躲躲閃閃的,出仙客來客棧,跑了。
陳淮安就在對麵的客房後麵站著,一件鴉青麵的直裰挺挺展展,古銅色的臉上濃密的胡茬早起才仔細刮過一回,此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的往外生長著。
他若嬉皮笑臉,便是個賴皮模樣,難得認真一回,高聳的眉骨下兩隻眸子沉若寒潭,遠遠瞧著,格外的滇人。
而他的身邊,是圓頭圓腦,像顆丸藥似的王金丹。
王金丹道:“二爺,嫂子這樣子瞧著不對,她出去,不會壞咱的事兒吧。”
陳淮安手裡捏著幾枚櫻桃,氣全撒在櫻桃上,擠的汁瓤往濺著:“無事,她不過出去走一走,會自己回來的。”
羅錦棠的性子,想要人人都過的好,又不想因為自己的乾涉而破壞其中的平衡,從而壞了他的好事。
知道將要發生在永昌衛的事情,會造成黎民百姓的死亡,也對林欽不利,所以想要給林欽通風報訊,但是她又怕要對他想做的事情造成困擾,就不敢正兒八經的出麵,就隻能偷偷摸摸。
而陳淮安如今不便拋頭露麵,也確實需要一個,能給林欽以預警的人,真正甘州三衛的邊防,是林欽在守,他要有失,甘州三衛就全完了。
所以,他幾乎算是默許的,讓錦棠走了。
回過頭來,他道:“金丹,你該去永昌衛邊防布了,於邊防外十裡的戈壁灘上,填埋三十裡路程的炸/藥,記得引線一定要布置好,這一回要再讓羊啃了引線,我牽兩頭狼來,一口一口,叫它們啃了你的命/根子。”
王金丹下意識就是捂胯。
頭一回王金丹試埋火/藥,一直不炸,後來才發現,引線是叫羊給啃了。
陳淮安二話不說,扒了他的褲子,將他綁在戈壁灘上晾了半夜,夜裡戈壁灘上的風那叫一個大,說粗俗一點,逑都能吹的飛起來,騷氣揚十裡。
三更半夜的時候,真有狼來舔過,好在叫陳淮安一箭穿心,給射死了,熱呼呼的鐐牙,就貼在他的小腹上。深入骨髓的恐懼,才叫王金丹這萬事都打馬虎眼兒的大少爺認真起來。
他道:“好勒,二爺等著就好,這一回,我必定死守於火/藥旁,絕不叫引線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咱兄弟建功立業,等事成之後,二爺想要皇上封您個什麼官兒做,大將軍,大都督,還是內閣首輔?”
陳淮安笑了笑,道:“麻溜兒的,滾吧。”
先知先覺的哪個人,總是要占儘先機,但除了陳淮安自己,無人知道他參於這場亂事,究竟為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