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廂, 秦州城。
科考罷後, 經過整整半個月的評定, 從二百五十名舉子中要挑出二十五名, 一年後赴陝西省參加鄉試。
今日, 眾考官並學政提學集結於大衙, 便是在評定名次。
其中有三分考卷,字跡工整, 文章用詞乾淨,利落, 押韻極為優美, 難分伯仲。
頭一份,隻瞧筆跡,學政張寶璐辯認得出來, 這是葛青章的卷子。要說文章,因其家境與身世的原因,非但用詞華美,立意也極為深刻, 所以,他有心把葛青章列為第一。
寒門舉子,高中第一,有時候並不在於他的文章真正出神入化,而是在於, 塑造他這樣一個榜樣,叫天下間的寒門仕子, 都有信心讀書,都相信,讀書真的能讓他們從貧寒之中逆勢崛起,改變命運。
但是提學陸平看上的一份,名叫《治大國若烹小鮮》,此文字跡書的雖略有澀滯刻板,但是文章的深度,以及對於暴君、朝臣,以及君子之行的獨道見解。
他以惡婆婆而比暴君,以媳婦而比臣子,再以丈夫而作君子,以小喻大,以家喻國,將君子所謂的無為而治從頭駁到尾,到末尾時,卻又引出無為而無不為,為不治一句來,為全文點晴。
全文灰諧,風趣,令人捧腹,又引人深思。
自為提學以來,陸平還未見過有如此靈動活潑的文章,是以,他指戳著這篇《治大國若烹小鮮》,道:“八股不該死氣沉沉,文章也不必皆是叫苦,表忠,死諫君王。這一份讀來趣味橫生,陸某獨獨青眼這一份,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張寶璐依舊是想於渭河縣造個神出來的。所以,他是早認準了,葛青章必須為首的。
他道:“此事陸兄就不要與我爭了。寒門貴子,渭河縣必須再有一個。
所以第一必得是我看中的這一篇,你這一篇便評做第二吧。兩個秀才,咱們一人押一篇,到了鄉試再比一回,如何?”
陸平也明白朝廷這種想要造神的苦心,特地提一個寒門舉子出來,為天下間的典範。
二人共同批罷,先出第三,再接著列第二,最後,才是第一。
然後,便是於十幾位同考官,知府王世昆大人,等和人的見證之下,揭曉這些考生們的名字,並將它列到榜上去。
上榜者,從第二十五名依次揭起,到第三時,知府王世昆見上麵赫赫然居然是自己兒子王金丹的名字,喜不自儘,大笑了兩聲,一口痰噎於喉嚨處,居然給喜的痰迷了。
至於第二,因其字跡工整而又澀滯,竟無人能猜得出,此人究竟是誰,直到最後揭開來,卷首赫赫然標著陳淮安三字。
卻原來,這竟是渭河縣第一無賴的二大爺,陳淮安的卷子。
學政張寶璐自以為自己早經把陳淮安給黜下去了,而陳淮安此生的科舉也已然無望,勢必要成個無賴,一生不能成材,卻不期陳淮安居然會赫赫然在第二。
他連連說了兩句不可能,往後退了兩步,兩眼反翻,急的一口痰沒吐出來,也給噎暈過去了。不過,這個是氣的。
至於第一,沒有任何意外,當然是葛青章。
飛鴿傳書的信到涼州時,陳淮安還在客棧中。
他聽說黃愛蓮逃了,逃回京城了,但白雲樓的生意也被官府徹徹底底的給剿了。
這種出其不意的殺法,當然隻能用一次,用第二次就不靈了,所以,陳淮安也隻能見好就收。
他捏著那份飛鴿傳書,拍了拍齊高高的肩膀,道:“走,找你嫂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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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神武衛的人護送,因他們是行軍的步伐,夜裡也不停歇,錦棠和葛青章次日清晨就已經到了河西堡。
就在弱水河畔,祁連山下,一處占地整一畝的大酒坊,其間酒窖,酒槽,各類釀酒的器具皆備,而清澈,冷冽,一股雪水清香的弱水河,就從酒坊門前穿流而過。
這地方,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做花海。
出了酒坊的門,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百花齊放,鬱鬱蔥蔥,伴著弱水河,果真是一片花海。
劉娘子是跟著康家的馱隊,從大道上來的,此時已然準備好了所有的糯高梁,也已經著手修砌好了廢舊的酒槽,雇了大批的長工們來,在酒坊之中乾的熱火朝天。
錦棠隻需看高梁的生熟,以及測酒窖的溫度,再看曲子和的是否勻稱,把料下進酒窖之中,帶著工人們翻一回砂,就隻等三年後,一壇壇的成品灑出來,自己再來此調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