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間,一開始隻有不停的往裡麵投財力,物力,等到漫長的三年之後,方能釀成一壇壇酒質純淨,香氣複雜,口感綿柔而又飽滿的濃香之酒。
酒這生意,真還不是一個白手起家的窮苦人,或者富有金山的外行,能做得起來的。
自打到了河西堡,錦棠便埋頭在酒窖之中,先是重新拿糯黃米與泥土和成的黃泥,用自己的一雙手,把用來發窖糧糟的酒窖重新裹糊了一遍。
窖,是酒之魂。
酒窖外圍先以石砌七尺的厚壁,再拿泥漿澆灌,然後一層糯黃米的漿,一層細沙,層層填築,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縫隙,因為稍有縫隙漏點子香氣出去,老鼠聞聲而入,就得洞進來偷糧糟,隨便拉幾粒老鼠屎在糧糟上,一窖價值上千兩銀子的糧糟,可就全壞了。
再接著,還要把酒窖,蒸酒的鍋,一樣樣都自己仔仔細細的敲打,修理過一番。
沒日沒夜的乾完這些活兒,錦棠用了整整五天的時間。
等到第五天的傍晚,要吃飯的時候,她兩隻黑絨麵的布鞋,已經從腳上褪不下來了。
劉娘子見錦棠坐在井台邊,正在艱難的往下來褪鞋,過來親自替她脫了鞋子,低聲怨道:“大姑娘待自己未免太狠了些。這些事兒,你完全可以交給長工們乾的,為何非得要自己乾。瞧瞧你這雙腳,上麵一層子的水泡,夜裡睡著,不疼嗎?”
錦棠抿唇一笑,吸著氣兒,將兩隻腫脹成了大豬蹄子的腳泡入了溫水之中。
花海這地方,春來的遲,此時五月半,各式各樣的野花盛於原野,晚風送來清涼,聞之一股醉香。
祁連山的冰雪,恰映著夕陽,一片金光,可真真兒,是個好地方。
她道:“酒是有靈氣的,好酒裡麵攙著東家的魂魄。劉姐姐,三年之後,我要憑著我今日親手釀的錦堂香,在京城創出一片天地來呢,不苦心待糧糟,好酒是不會出來的。”
她得回到京城,回到曾經和女兒一起生活過的地方,用快樂的日子掩蓋上輩子的痛苦,才不算白白,重生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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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青章挽著褲管,從酒窖之中爬了出來,也是累的精疲力竭。
他是一把乾活的好手,這些日子清洗,蒸煮糧沙的活兒,全由他帶著長工們一起做。
坐到井台邊,將自己兩條沾滿了穀糠的腿清洗的乾乾淨淨,他道:“明兒就該采曲了,這活兒,當真男人乾不得?”
錦棠本來咬著牙,在拿針刺自己腳上的水泡,但是因為疼,發不下狠刺不破,瞧著葛青章虎口處有一隻亮晶晶的大水泡,一針過去,吧唧一聲,清水破湧而出,她疼的顫了一顫,道:“咱們羅家酒肆的規矩,我都踩不得,必須得處子采曲,才行。”
酒客們對於處子,有種極端的迷信,大約是因為處子未叫男人沾染過,要采她們腳上的清香之氣吧。
所以,為了采取,錦棠花了大價錢,於花海雇了十幾個相嬌貌美的少女回來,以供明日踩曲之用。
便踩曲之事,她亦廣播鄉鄰,還特地從河西堡請了幾位大儒來,品老酒,賞花海,作詩。真能有幾首傳唱於世的,她的錦棠香酒,真真兒的就可以流芳百世了。
晚飯依舊是劉娘子做的。
一路吃的皆是調和又重,肉又多的河西口味,又是疲極累極的時候,錦棠又還忙的上了火,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不過,晚飯隻是一人一碗菹菜湯麵,配著兩樣醋蒜調過的野菜,清清淡淡又解乏,錦棠向來量小的,都連著用了兩碗。
“等回去,你就要跟陳淮安和離了?”葛青章聲音極小,試探著問道。
錦棠笑著,嘖嘖兒吸著疼,往鞋子裡塞著自己一雙胖豬蹄子似的腳,連連點頭。
葛青章試探過一回,也知道錦棠便和離,也沒有嫁他的心思,但她顯然也沒有再嫁的心,她一門心思撲在酒上,也不知為何,總是信心百倍,滿滿的歡喜與鬥誌。遂笑了笑,道:“徜若有了孩子,咱們一起養和他。”
在仙客來客棧,錦棠浪/叫了半夜,葛青章恰恰半夜才歸,本是想趕到陳淮安的客房之中,看看錦棠是否還好的,走到門上,叫錦棠幾句葷話給驚的仿似天打雷劈過,嚇的轉身就走。
他最怕的是錦棠在下定決心要和離的時候,懷上孩子。
有太多夫妻,本已無情無愛,或者還彼此怨恨,婚姻全憑一個孩子牽扯,他不想錦棠因為孩子,重新被牽扯進,最終將走入死途的生活之中。
“我可以是孩子的舅舅,會陪著你,一起養大他。”便綰著褲腳,坐的像個老農一樣,葛青章身上,依舊是洗不去的溫潤如墨,書生氣質。
錦棠正有此意,笑著應了個好字,總算兩隻腳塞進了鞋子裡,艱難的站起來,跺跺腳,又往酒窖裡去了。